在场的人没一个敢出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会计的婆娘见状急了,撸着袖子就想上前理论,却被会计一把拽住,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里满是警告,婆娘瞬间蔫了,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谁都知道,刘忠华是在暴风雪里死过一回的人,早就把生死看淡了,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没人敢惹。
刘忠华砸完,随手把铁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场的人全是空气。知青们见这阵仗,瞬间腰杆硬了,一个个气哼哼地瞪着会计和运水员,撂下几句狠话,也跟着撤了。
会计婆娘不甘心,跑到大队书记那儿告状,可书记却装聋作哑,压根不想管。他早就听说有人传他跟运水员分赃的闲话,这会儿要是出面,指不定还得把自己扯进去,干脆躲着不蹚这浑水。但他也没完全不管,最后下了个决定——把两个运水员给“罢免”了,可新的运水员却迟迟不任命,明摆着是想让知青们自己犯难。
社员们都在一旁看笑话,眼神里透着幸灾乐祸,仿佛在说:“让你们折腾!现在没人运水了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没几天,知青们的火气又上来了——没水的日子实在难熬。刘忠华哪有心思看双方闹矛盾,只觉得嗓子干得快冒烟了,扛起洋镐就往外走,脸色铁青。
社员老牛瞧见了,赶紧冲上来,张开胳膊就把刘忠华拦腰抱住,还一个劲儿劝:“思歌腾!可别去闹事啊!真出了人命,是要被抓走吃枪子儿的!”
刘忠华急得直跺脚,老牛的胳膊勒得他肋骨生疼,忍不住吼道:“谁要去闹事?我要去凿冰喝水!渴死我了!那帮废物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
老牛这才听明白,赶紧松开手,把吊在半空蹬腿的刘忠华放下来,憨厚地笑了:“早说啊!去吧去吧,注意安全!河神收人专挑愣头青,你可得小心点!”
刘忠华来到河边,抡起洋镐就往冰面上砸,“咚”的一声闷响,冰层传来类似玻璃碎裂的“咯吱”声,听得人心里发紧。整整三个小时过去,凿出的冰洞才只有碗口大,阳光透过洞口照在底下的水面上,晃出细碎的银鳞,看着诱人却够不着。他忽然想起袁洁说过,鄂温克猎人会在冰面上钻五个小孔,利用气压差取水,正准备试试,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他抬头一看,是袁洁!虽说袁洁大多住在羊棚宿舍,不常回大队宿舍,但刘忠华一想,她肯定也缺水,便举起手里的软水袋,挥了挥铁镐喊道:“袁洁!等着啊!我凿点水给你带回去!”
“水?你今天当运水员了?”袁洁骑着马走近,笑着问。
“哪能啊,运水员罢工了,没水喝了,我渴得实在受不了了。”刘忠华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奈地说。
“你这是在河里凿冰?”袁洁瞥了眼冰洞,皱了皱眉。
“对啊,不然咋喝水?”
“凿什么冰!这冰面硬得很,没趁手的家伙,半天也凿不出多少。跟我来!”袁洁说着,调转马头。
刘忠华看见她马鞍两侧各挂着一个军用水壶,壶身结霜的地方能看出水位只剩三分之一。等袁洁递过水壶,他接过来就牛饮,温水顺着喉咙往下流,舒服得他直叹气。袁洁在一旁不停劝:“慢点儿喝!别呛着了!”
等刘忠华把水壶喝空,才后知后觉地抱歉:“都给我喝没了,你怎么办?”
袁洁笑着摆手:“跟我来就知道了!”
“去哪儿啊?”刘忠华追问。
“到了你就知道!”袁洁神秘地笑了笑。
刘忠华回头看了眼河面,冰面跟镜子似的,把朝阳的弱红光反射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跟着袁洁走,格桑花跟在一旁,尾巴摇得欢。
其实他不是没在河边凿过冰——河边的冰薄,能凿下几块,可那里早被牛羊舔过无数次,还拉了不少粪便,凿下来的冰都是臭的,根本没法喝。河中间的冰干净,可厚达三四米,费半天劲也只能敲下点碎末,不够塞牙缝的。
跟着袁洁在山坡上爬上爬下,走了好一会儿,袁洁才把他拉到一个山坡顶,指着下面的乱石沟说:“忠华哥,那里有一汪泉眼,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羊儿帮我找到的。”
刘忠华一听有泉水,早就等不及了,几步跳下山坡,扒拉开乱石就找。果然,在乱石堆下面,他发现了一汪静静流淌的溪水,水清澈见底,就是流得快,一会儿就不见了,一会儿又冒出来,特别奇特。
他哪顾得上琢磨这水为啥这么怪,先喝饱再说!双手捧着喝不过瘾,干脆扒开两块巨石,把头凑过去,张开嘴猛喝,冰凉的泉水滑进喉咙,解渴又提神。管它喝了会不会闹肚子,先满足了再说。
等喝够了,又把软水袋灌满,刘忠华才坐在巨石上,仔细观察这泉眼。
“怎么了?水不好喝吗?”袁洁走下来,笑着问。
“这水应该是雪山上流下来的,我猜是地下河的脉络,不知道谁在这里凿了个沟,把水引出来了。”刘忠华说着,抬头看向袁洁,“我说得对吗?”
袁洁笑着摇头:“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这是羊儿送我的礼物!你知道吗?发现它那天,这里全是枯草,根本看不出有沟。后来我的羊总来这儿啃草,草都快被啃光了,我才发现它们不光啃草,还在这儿喝水。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给我过过生日,只有这些羊儿……”
刘忠华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那天袁洁好像有心事,他当时没多问,原来她是因为生日没人记得而难过。自己离她这么近,却连句“生日快乐”都没说,别提多愧疚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天是你生日!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让你难过……我……”刘忠华急忙道歉,语气里满是自责。
“别这么说!我没怪谁。”袁洁赶紧摆手,清澈的眼睛望向远方,“我就是觉得,羊儿能引我找到这泉眼,就是老天爷给我的眷顾。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像那天一样,打心底里快活过!”
刘忠华看着她眼里的光,默默点头。此刻的袁洁,像个没经历过世事的孩子,一点小小的惊喜,就能让她当成天大的恩赐。这种纯粹的喜悦,他小时候也有过,只是具体因为什么,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心里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