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如同稀释的墨汁,缓缓浸染着天际。山林间的光线迅速褪去,阴影从每一个角落爬出,开始吞噬白日里尚算清晰的轮廓。戈顿背着埃德里克,艾莉丝紧随其后,三人沿着罗盘指引的方向,沉默而迅速地穿行在越来越茂密、越来越原始的丛林之中。
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的苔藓和层层叠叠的腐殖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奇异甜腥的气味,闻久了让人头脑微微发沉。周围的树木形态也开始变得怪异,枝干扭曲,树皮呈现出不健康的灰黑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长期侵蚀。
埃德里克依旧昏迷,伏在戈顿宽厚的背上,随着颠簸而轻微晃动。他体内的星穹网络依旧黯淡,但在那遥远共鸣源的微弱牵引下,如同夜航的船只依靠着看不见的灯塔,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稳定,并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周围环境中那稀薄却异常古老、似乎与那共鸣源同质的能量,修复着破损的容器。
艾莉丝手中的罗盘指针,始终坚定不移地指向正前方,没有丝毫偏移。这种异常的稳定,在这种能量混乱的区域,本身就透着诡异。
“停。”戈顿突然低喝一声,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微微下伏,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
艾莉丝立刻刹住身形,警惕地环顾四周。“怎么了?”
戈顿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前方昏暗的林地,鼻子微微抽动。“味道变了。前面的空气……太‘干净’了。”
艾莉丝闻言,凝神感知。果然,之前一直萦绕不散的腐烂与甜腥气息,在前方大约数十米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死寂般的“无味”,甚至连风的声音到了那里都变得微弱而不自然。
她顺着戈顿的目光望去,瞳孔微微收缩。
在前方林木的尽头,光线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陡然黯淡下去,仿佛不是夜幕降临,而是空间本身在那里被涂抹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流动的灰白。那并非普通的雾气,它静止不动,却又给人一种在不断翻涌的错觉,吞噬了所有的色彩、声音和气息。它像一堵巨大的、连接着天与地的墙壁,横亘在眼前,隔绝了两个世界。
地图上标记的“未知迷雾区”,到了。
仅仅是站在它的边缘,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与恐惧便油然而生。那迷雾仿佛有生命般,散发着冰冷、沉寂、拒绝一切外界存在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艾莉丝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手中的罗盘指针,正直直地指向那片死寂的灰白。
戈顿将背上的埃德里克轻轻放下,让他靠在一棵扭曲的古树根部,自己则上前几步,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那片迷雾。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迷雾掷去。
石头飞入迷雾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撞击声,也没有落地的声响,就像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那浓郁的灰白,连物理的轨迹都能抹除。
“看来,没有回头路了。”戈顿的声音低沉,他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埃德里克,又看向艾莉丝,“你确定要进去?”
艾莉丝紧紧握着罗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指针指向这里,埃德里克……也可能是被里面的东西呼唤。我们留在外面,迟早会被找到。里面或许是绝地,但或许……也是一线生机。”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有一种感觉,这片迷雾……它排斥的,或许是‘它们’的力量。”她指了指天空,意指那些伪神及其爪牙。
戈顿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同样有这种感觉,那迷雾散发出的冰冷死寂,与之前神骸执行者那空洞的秩序感,隐隐有种对立。
他回到埃德里克身边,再次将他背起。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沉稳,仿佛背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
“跟紧我。”戈顿对艾莉丝说了一句,然后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灰白。
艾莉丝咬了咬牙,快步跟上。
就在戈顿的脚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流动的灰白边界时,异变再生!
一直昏迷的埃德里克,身体猛地剧烈一震,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闷哼。他胸膛处,那颗核心光点所在的位置,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一种温润而浩瀚的辉光,瞬间穿透了他破旧的衣衫,甚至在他身体表面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微光弧构成的、不断流转的虚幻徽记——那并非任何已知教廷或贵族的纹章,其形态古朴、庄严,带着一种执掌秩序与守护的远古威严!
这徽记一闪而逝,但就在它出现的瞬间,前方那死寂的、拒绝一切的灰白迷雾,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指令的召唤,竟然……主动向两侧退开!
如同摩西分海,浓郁的灰白雾气翻滚着,向左右散去,露出了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笔直通向迷雾深处的狭窄通道。通道内部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但已不再具有那种吞噬一切的压迫感,反而像是……一条被肃清出来的安全路径。
通道的尽头,隐没在更深的迷雾中,看不真切。
戈顿和艾莉丝僵立在原地,被这超乎想象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
埃德里克身上散发出的辉光迅速收敛,他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所有的潜能。但他体内那原本黯淡的星穹网络,此刻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光点明显明亮了几分,光弧的流转也加快了一丝,修复的速度悄然提升。
那遥远的共鸣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如同就在通道的尽头呼唤。
戈顿看着眼前这条凭空出现的通道,又感受了一下背后埃德里克那微弱却似乎更加“坚实”了一点的生命气息,他深吸了一口依旧带着外界腐朽甜腥的空气,然后,毅然迈步,踏入了那条由埃德里克体内力量“开辟”出的通道。
艾莉丝紧随其后。
当他们三人完全进入通道后,两侧翻涌的灰白雾气缓缓合拢,再次将通道淹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外界的声响、气息被彻底隔绝,只剩下通道内绝对的寂静,以及脚下仿佛由凝固雾气构成的、略带弹性的“地面”。
罗盘的指针,在他们踏入通道后,便缓缓垂下,失去了所有指向,仿佛它的使命已经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