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虫飞走的第三日,藤架下的青竹片开始发潮。不是被露水打湿的软,是带着星脊山泥土气的润,竹片上刻的玉米藤纹路里,竟渗出些透明的糖珠,像谁悄悄往刻痕里填了蜜。影族使者用指尖刮下一点尝,甜里裹着点涩,是星脊山玉米秸的味道,他忽然笑了:“它们在回信呢。”
林夏蹲在玉米苗旁数新冒的叶尖,数到第七片时,发现叶背上爬着只星尘蝶的幼虫。不是本地蝶种,虫身泛着星草糖珠的光泽,正啃着片从竹管里掉出来的桂花瓣。她刚要伸手碰,幼虫突然蜷成个小球,滚进苗根的土缝里,再探出头时,背上多了道浅痕,和星脊山石上的刻痕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星尘蝶的信差。”苏一递来个空竹管,管底的桂花糖已化得只剩层黏痕,黏住了片极小的玉米叶,叶上用星草茎画着歪歪扭扭的线,像座矮矮的秸垛,垛顶画着个圆圈,圈里点着三颗糖珠。街坊奶奶凑过来看,突然拍了下手:“这是说,孩子们在秸垛顶堆了三颗糖,等咱们的信到了就点燃,夜里能照亮半座山呢。”
藤架上的糖丝巢开始泛出浅金色。不是星虫吐的白,是掺了桂花蜜的黄,有只巢的边缘竟自己缠出个结,结里裹着片干了的桂花瓣,解开结时,花瓣“啪”地裂开,掉出粒比芝麻还小的星脊山石渣。影族使者把石渣埋进青竹片旁的土里,刚盖好土,竹片上的画就隐隐发亮,老槐树的枝桠纹路里,慢慢显露出几个字,是用星草汁写的:“秸垛搭到第九层了。”
小孙孙的玉米壳小人被送回来时,披风上多了层细绒。不是星草绒,是星脊山玉米须特有的软,小人手里的糖块虽化了大半,刻的“等”字却更清晰了,糖渍顺着字痕流下来,在竹管内壁画出条弯弯的线,像条通往星脊山的路。“它们舔过这个字呢。”孩子举着小人笑,披风上的玉米须流苏扫过糖丝巢,巢里立刻落下些细碎的糖粒,拼出个小小的“甜”字。
日头偏西时,巷口的星草芽突然往回退。不是被风吹的散,是整整齐齐地往巷外挪,草叶上的糖珠排成串,像在铺一条会动的路。影族使者跟着走出去,发现草芽停在老槐树根处,围着块新冒出来的青石板转圈,石板上有层薄糖,舔开糖层,底下竟刻着星脊山的轮廓,西坡的位置凸起来一小块,像座小小的桂树。
“是孩子们在说,他们的桂树结果了。”街坊奶奶端着刚蒸好的桂花米糕追出来,米糕上的糖霜被风吹得微微颤,“快把这个放上去,让星草捎着甜回去。”米糕刚搁在石板上,星草芽就齐齐往石板上爬,草叶卷着米糕边角,竟慢慢织出个小篮子,把米糕稳稳地托在中间,像件要送去远方的礼物。
林夏发现那棵玉米苗的藤尖,正往青竹片的方向绕。藤上的糖珠越聚越密,聚成颗半透明的球,球里映出模糊的影子:星脊山的孩子踩着秸垛摘桂花,影族的竹片和星脊山的石头拼在一起,在月光下闪着糖光。她刚要叫苏来看,糖珠突然“啵”地破了,溅出的糖液落在竹片上,把“东崖的桂香也在等”几个字晕成了金色。
入夜时,星尘蝶突然成群结队地回来。不是白日里的幽蓝,翅膀上沾着星脊山的赭石粉,粉落在糖丝巢上,画出条条金线。有只蝶停在影族使者肩头,翅膀展开来,内侧竟粘着片玉米叶,叶上用桂花蜜写着:“石缝里的星草开花了,我们把糖珠串成项链,挂在桂树上,风一吹,就像东崖的星星落下来了。”
苏一拆开蝶翅下的小竹管,管里没装别的,只有撮星脊山的土。土倒在手心,凉丝丝的,混着几颗细小的糖粒,捏碎了土块,发现里面裹着根细麻线,线的另一头,系着半片星草叶——是之前送出去的那片,叶上的桂花蜜字被舔得只剩个边,却多了几行新的牙印,像孩子们用牙齿啃出来的回应。
影族使者把青竹片翻过来,背面不知何时多了道刻痕,和星脊山石上的痕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圆。圆心里渗出点黏黏的东西,是星草糖和桂花蜜混在一起的甜,他用这甜在圆里画了个小小的“回”字,刚画完,竹片就轻轻抖了下,像在点头应好。
小孙孙抱着玉米壳小人睡在藤架下,梦里还在数星虫的脚步声。小人披风上的玉米须被夜露打湿,竟慢慢抽出新芽,芽尖顶着颗糖珠,珠里映着星脊山的月亮——比东崖的圆,也比东崖的甜。
林夏往糖丝巢里添了把新晒的桂花,巢里立刻传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星虫在里面爬。她知道这不是幻觉,是那些缠在糖藤里的约定在发芽:星脊山的甜正顺着藤尖往这儿爬,东崖的暖正沿着草叶往那儿去,爬着爬着,就会在某个清晨撞个满怀,撞出更浓的糖,更密的结。
夜风带着星草和玉米的香,吹得青竹片上的金线轻轻晃。影族使者望着星脊山的方向,手里捏着那半片星草叶,叶上的牙印还带着点孩子气的莽撞,却比任何文字都更清楚地说着:别急,我们在往你那里长呢。
他忽然想起苏一说的,有些约定会自己长脚。此刻看来,何止是长脚,它们还会长藤,会结糖,会顺着风,顺着光,顺着每一丝藏在泥土里的甜,慢慢往彼此的方向爬,爬成一条扯不断的线,线的两头,都系着沉甸甸的、快要溢出来的暖。
而那座正在长高的玉米秸垛,那棵挂满糖珠的桂树,还有东崖与星脊山间,那圈被甜越缠越紧的圆,都在等一个日子——等星虫带着满背的故事回来,等竹片与石头拼成的圆里,长出第一颗属于两地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