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拐进县城招待所的院子,陈海生正叉腰站在门口,一脸不耐烦地跺脚。见青山下车,他大步迎上来,嗓门洪亮:“青山!你小子跑哪去了?”他穿着常服,领口微敞,额角沁着汗珠,显然是等得火大。
青山随手甩上车门:“看看,看看我们的大所长,咋跟个怨妇似的,消消火!”他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这不,紧赶慢赶回来了。还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我们直接回了。”
陈海生接过烟,就着青山点的火猛吸一口,烟雾缭绕中脸色缓和了些:“没啥了! 这一趟真的值了,回吧!”他眯眼打量青山,“不过,你刚干啥去了,有事?”
“就去见了个朋友,没啥事。”青山一脚踩灭了烟屁股,“走!回家。”
引擎轰鸣声中,吉普车掉头驶出宾馆,卷起一地灰尘。
车轮碾过熟悉的乡道,田野间虫鸣渐起。青山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着窗沿,风灌进来,吹散烟味。
青山回到家,刚停好车下来,妹妹就凑上来,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青菜,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被旁人听见。“哥,你可算回来了!村里都传疯了,王丙利今天上午就从监狱放出来了!就在咱们新林汽车站下的车,穿一身破旧衣服,头发剃得精光,瘦得跟猴似的,可那双眼睛贼亮贼亮的,看着就瘆人!”青香边说边凑近,手里拿着没摘完的菜,“我亲眼瞧见的,他在镇上跟几个混混搭了话……”
王丙丽当年对陈小丽耍流氓,害的她流了产,被判了三年。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侥幸,陈小丽的男人刘长明除夕夜灭了王家满门,王丙利却因为入狱不在家而逃过了一劫,天意弄人,最该死的却没有死!
青山闻言心中没有波澜,“刑满释放了呗,那有啥的,日子不得照样往前过。”
“青山!快来抱下儿子。。”美玲在屋里喊。
“好嘞,来了。。”这两天不在家,还是怪想的,青山从美玲怀里接过小山宝,开始逗弄,三狗也围上来打转。
“这下陈小丽刚回来,这王丙利也回来了,两人本就是死仇,后面估计还有好戏看。”青香摘完手里的菜,嘟囔着送回了厨房。
“妹妹,栓子给你写过信没有?”青山抱着小山宝跟进厨房。
“啊?写了,怎么啦?”青香脸有些红,估计就是写的一些小儿子的爱情。
“他马上满两年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今年年底,还有半年呢,咋了哥?”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家现在的情况要开始准备了。”
“啊?结婚呀,我们没想过呢,准备啥呀?”
“你这脑筋,爱情要有,面包也要有,你嫁过去,他们家现在住的地方太小了,先给他家把房子起了,不然你嫁过去住的地方都没有!”
“哦,也对呀,他家就一个大炕,中间用帘子拉了一下,现在栓子不在家,帘子都没了。。。”
“我想着,你们明年下半年结婚的话,上半年就给栓子家把房子起了,如果你们要上半年结婚,这今年就要起房子。。。”
“还是等栓子回来吧,我,我不知道呀,他,他还没来提亲呢。”
青香还是脸红红的,逃避了。得,这事行让老妈去和栓子妈说,于是又找老爸老妈叨咕几句。
话说王丙利回到新林,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不是滋味儿,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
他环顾四周,墙角的蛛网在残阳里泛着死寂的光。灶房的门板歪斜着,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那口曾经冒着热气的大锅,如今只剩下个冰冷的、布满铁锈的空壳,灶膛里积满了灰烬。
他慢慢走进堂屋,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尘土呛入鼻腔。地上散落着碎瓦片、几截断掉的板凳腿,还有一块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发硬的东西——他认得那是什么。他猛地闭上眼,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悔恨?他用力甩了甩头,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为了那点事,他搭进去三年!三年牢饭,挨打受骂,猪狗不如!可这三年,换来了什么?家没了!爹、娘、大哥、小妹……全没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就因为他碰了那个陈小丽一下?值得吗?值他妈了个巴子!
一股暴戾的、烧灼般的恨意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压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悔意。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块褐色的污渍。刘长明跑了,可那个罪魁祸首呢?那个装得可怜兮兮的陈小丽!要不是她,要不是她男人发了疯……
“账……”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这账,得算!得有人还!” 冰冷的空气钻进他单薄的旧衣,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毒火。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王丙利刚回来就听人说,陈小丽在新林,在黑市上讨生活,他心里想着报仇!
王丙利猛地转身,一脚踹在歪斜的灶房门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门板晃了晃,落下更多灰尘。他胸膛剧烈起伏,像拉风箱似的,呼哧带喘。那点残留的、对陈小丽身体的模糊记忆,早已被刻骨的恨意彻底碾碎、取代。
他踉跄着走到院子中央,环顾着这片承载了他所有噩梦的废墟。夕阳的余晖给断壁残垣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风穿过空荡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刘长明……”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里磨出来,带着毒,“你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的女人还在新林!你的孽种……”他想起陈小丽流产了,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快意,“报应!都是报应!可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松开手,任泥土簌簌落下。目光扫过院子角落疯长的枯草,那里曾是家里养鸡鸭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根散乱的白骨。这满院的破败和死寂,都在无声地拷问着他,鞭笞着他。三年的牢狱之灾算什么?皮肉之苦算什么?他失去的是整个家,是血脉相连的根!这血海深仇,必须有人十倍、百倍地偿还!
陈小丽那张曾经让他心头痒痒的脸,此刻在他脑海里只剩下狰狞。是她!是她的不识抬举,是她的哭天抢地,自己撞掉了胎儿!是她毁了王家!她就是祸根!
“黑市……”王丙利喃喃自语,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好啊,正好……老子也正愁没个落脚的地儿,没个来钱的营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里面仿佛还残留着监狱里馊饭的味道。“陈小丽……咱们,慢慢算!”
他直起身,不再看这令人窒息的家。脚步沉重地走向院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浓重的暮色吞噬了他的身影,也掩盖了他脸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新林镇的黑市,即将迎来一个带着满身戾气和复仇火焰的归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