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感觉周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笨拙的动作上,尤其那个青山,肯定在看他笑话!
“吴主任,您歇着,我来我来!”小王见状,赶紧上前想接手,却被吴大松粗暴地一把推开。他像是跟麻袋较上了劲,也像是急于在青山面前挽回一点可怜的尊严,深吸一口气,弯腰,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将一袋豆粕扛起半边,硬是连顶带拱,极其狼狈地把它弄进了车斗里。豆粕的麻袋口散开一点,金黄色的碎屑撒落在他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袖口和裤腿上。
他顾不上这些,又如法炮制去弄那袋菜籽饼。汗水流进眼角,刺得他眼睛发酸,手臂更是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终于,两个麻袋都歪歪扭扭地躺在车斗里了。吴大松扶着车厢边缘,大口喘气,后背的衬衫湿透了一大片,紧紧贴在皮肤上,狼狈不堪。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带着十二分讨好的谄媚,转向一直靠在车门边静静抽烟的青山。青山的烟快烧到过滤嘴了,他夹着烟的手指修长稳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场笨拙的劳作与他毫无关系。
“青…青山兄弟,”吴大松努力挤出笑容,声音带着喘息后的嘶哑和刻意的亲热,“都…都搬好了!您看…您看真是辛苦您跑一趟了!以后有啥需要,您只管言语一声,我…我吴大松亲自给您送到家去!”他搓着手,姿态放得极低,眼神躲闪着,却又忍不住去瞟青山的脸色,想从那冰封般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松动或满意。
青山没说话,只是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锃亮的皮鞋尖碾灭,那动作随意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动作利落,看都没看吴大松一眼。
“票钱两清。”青山的声音平平淡淡,丢下这四个字,就像丢下一块冰冷的石头。
吴大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一张僵硬的面具。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解释一下昨天的事情,或者再套套近乎,可青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吉普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排气管喷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车子动了,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供销社大院门口驶去,只留下车后斗里那两个歪斜的麻袋,和站在原地、浑身汗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吴大松。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底那股彻骨的寒意和屈辱。女售货员小王站在不远处,大气不敢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青山没有直接回家,从吴大松的表现来看,应该是知道了点东西,这事得有个结果,于是,直奔派出所。
吉普车卷着尘土在派出所门口停下,扬起一阵灰。青山推开车门,皮鞋踩在派出所门口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他径直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拐进陈海生的办公室。
虽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但也比国营饭店好不少。陈海生正埋在一堆文件后面,眉头紧锁,听见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扔在桌沿。
“海生。”青山走过去,拿起那支烟,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他拉过一张椅子,在陈海生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后靠,两条长腿随意伸开。
陈海生这才抬眼,端起桌上那个印着红五星的搪瓷缸,抿了一口浓得发黑的茶水,缸沿上积着一层厚厚的茶垢。
“供销社那姓吴的,”青山弹了弹烟灰,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今天买饲料,跟换了个人似的,你们这边处理干净没?”
陈海生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他又吸了口烟,慢悠悠地问:“哦?那小子,开窍了?”他语气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意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开不开窍不知道,”青山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就是那副怂样,看着腻歪。”
“嗯。”陈海生应了一声,放下搪瓷缸,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慢条斯理地又点了一支烟,仿佛在品味什么,“本就很干净的事情。这种省城下来的嫩秧子,骨头轻得很,敲打一下,自然就知道该夹着尾巴做人。他今天这副德性,不稀奇。”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青山,“他约了今晚在国营饭店,去吗?”
青山嗤笑一声:“当然去,你这边收拾干净了就行,只要他识相,随他蹦跶。”
陈海生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抽了几口烟,办公室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和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
“行了,那我回了,晚上见。”青山抽完最后一口烟,起身准备离开。
“回啥,跑来跑去的,就在这儿待着吧,泡杯茶喝。”海生说着就起身找搪瓷缸子,找茶叶,倒开水,一顿忙活。
“得,那就在你这儿混时间吧。。”青山也懒得跑了。
“嗯,晚上我去不合适,你自个儿去。。。”
“啊?嗯!好!”青山一听就明白了,这事情,应该这样办。
“林帆家的东西,我都安排了,你放心吧。。”
“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对了,还给你留了一份。”
“我不要,你这样,找个时间,我带你去市里,到时候用的上。”
“哟,兄弟够意思,那就听你的。”
“对了,我问问那件事,上次张文强在山里被炸死的那件事,说是他得了一张图,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呀,我从他手里拿的,又被他老娘抢走了。”
“那图上有啥?你看了没?”
“看了,啥也没有,就是在右上的位置有个红点。”
“哦?右上的位置,你记得清楚吗?画给我看看!”
“就是这样。。。能看出啥来,小鬼子的心眼儿多着呢。”海生找了张纸示意了下。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不提,转眼就到了晚上。
夕阳把半边天染成了橘红色,镇子上的土路被晒得滚烫,车轮碾过,带起一阵阵干燥呛人的烟尘。
国营饭店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还有一辆半旧的吉普,青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吴大松的。他把车停稳,推门进去。饭店里光线有些暗,弥漫着一股油烟、劣质白酒和汗味混合的复杂气味。正是饭点,几张油腻腻的方桌旁坐着些食客,划拳声、吆喝声嗡嗡作响。
角落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吴大松已经在那儿了。桌上摆着两瓶开了盖的西凤酒,一盘花生米,一盘猪头肉,还有几个空着的盘子显然是等着上热菜。他看到青山进来,立刻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凳子上弹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容比下午在供销社时还要用力,几乎把整张脸都挤变了形,透着一股子刻意到近乎卑微的热切。
“青山兄弟!您可算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吴大松一边招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开椅子,还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本来就油腻的桌面,“路上辛苦了吧?我特意让厨房做了几个硬菜,您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