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江南之芯集团总部会议室。
会议已经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
会议桌的两侧,早已摆满了喝空了的咖啡杯和堆积如山的法律文件。
林远、刘华美、顾盼。
燕清池、赫尔曼、丹尼尔。
“不行!我绝不同意!”
犹太人丹尼尔·科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指着投影幕布上的一条法律条款,情绪激动地说道:
“根据你们的方案,新燕氏在完成重组后,虽然我们家族还保留29%的股权,但你们却要求这部分股权,将有长达五年的禁售期和投票权委托!这等于说在这五年里,我们只是名义上的股东,没有任何决策权和套现的可能!这不公平!”
负责主导法务谈判的顾盼,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科恩先生,请您冷静。”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第一,投票权委托,是本次重组能够成功的前提。我们需要向法院、向债权人、向市场,展现一个权责清晰、决策高效的新燕氏管理层形象。任何内部的股权纷争,都可能导致整个重组计划的失败。”
“第二,五年的禁售期,与其说是限制,不如说是保护。”顾盼的语速极快,逻辑严密,
“我们是在保护这部分股权,不被殷曼琪和她背后的势力,通过二级市场恶意收购。更是为了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我们所有的核心股东,都对新燕氏的长期发展抱有绝对的信心。”
“这……”丹尼尔被顾盼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我反对!”另一侧瑞士银行家赫尔曼,也提出了异议。
他指着另一份关于资产评估的文件,沉声说道:
“你们对雪域控股的估值严重偏低!你们只计算了它现有的仓储中心和车队的重置成本,却完全忽略了它那张覆盖全国的冷链牌照的稀缺价值,以及它在过去十年中积累的供应链数据,这是宝贵的无形资产!你们到底懂不懂?”
“按照我们的模型,雪域控股的公允价值至少在八十亿美金以上!而你们只给了五十亿!”
负责主导财务谈判的刘华美,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她将另一份文件,推到了赫尔曼的面前。
“施密特先生,这是我们从德勤和普华永道的朋友那里拿到的,最近三年全球所有物流行业的并购案例数据。”
“数据显示,在当前全球经济下行,消费降级的宏观背景下,重资产物流行业的平均市销率,已经从三年前的2.5倍,下降到了如今的0.8倍。雪域控股去年的营收,是六十亿美金。按照0.8倍的市销率计算,它的市场价值只有四十八亿美金。”
“我们给出的五十亿估值,”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已经是在友情价的基础上,给予了足够的溢价。如果您觉得不合理,我们可以立刻聘请第三方审计机构,进行独立的资产评估。但是,”她的话锋一转,
“我需要提醒您,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错过,向法院提交重组方案的最后时间窗口。”
赫尔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在绝对的时间压力面前,他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一场又一场的交锋,一个又一个的博弈。
从新燕氏的董事会席位分配,到核心管理层的任命;
从“江南科-创基金”的优先分红权,到未来新业务的投资决策流程……
林远的团队将燕氏集团这头曾经的巨兽,一点一点地进行着切割、剥离与重塑。
而燕清池则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自己的两位心腹在对方攻势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份厚达三百多页的,堪称人类商业史上最复杂的《战略重组协议》正式定稿。
顾盼将打印好的最终版本,以及十几份需要签署的附属法律文件,整齐地摆放在了燕清池的面前。
“燕先生,您过目。”
燕清池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文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林远,”他的声音已十分沙哑,“我还有一个最后的条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林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我需要,”燕清池看着林远,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新燕氏的董事会里,除了那个联席董事长的虚名之外,我个人还必须拥有一票对所有重大事项的否决权!”
这个条件一出,刘华美和顾盼的脸色微变。
“不可能!”刘华美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燕先生,您这个要求,已经严重破坏了我们整个合作的基础!我们作为控股51%的大股东,如果连最基本的决策权都无法保证,那我们还谈什么重组?”
“没错。”顾盼也紧跟着说道,“一票否决权,将使得公司的治理结构陷入极大的不确定性。这是我们,以及我们背后的所有投资人,都绝对无法接受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持续了近十个小时的艰难谈判,即将因为这个意外的条件而彻底破裂时。
林远却突然抬起了手制止了刘华美和顾盼。
他看着燕清池,眼中满是复杂。
他知道,这是燕清池最后的倔强。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为燕家保留下最后的一丝尊严和翻盘的可能。
“好。”
林远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什么?”刘华美和顾盼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林远。
“林董!您……”
“我说,我同意。”林远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看着燕清池,缓缓地说道:“燕大哥,我不仅同意你拥有一票否决权,我还可以再追加一条。”
“未来,新燕氏所有的核心技术路线,都将由你我二人共同决定。在任何一项新技术的立项上,我们双方都拥有一票否决权。”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在场的众人都很错愕。
就连燕清池自己,都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林远竟然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还主动加送了一个更大的筹码。
这……这不符合逻辑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林远的话锋,猛然一转,“我也有一个附加条件。”
“你说。”
“我需要你将关于燕清河与殷曼琪的黑料交给我。”林远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并且,你要以新燕氏联席董事长的名义,配合我们签署一份,针对他们二人的刑事控告授权书。”
“我要的不是让他们坐牢。”林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我要的是,在法律上彻底剥夺他们,未来以任何形式再次踏足商业领域的资格。”
燕清池的心,猛地一颤。
他知道林远这是在向他索要最终的投名状。
他要让自己与亲弟弟彻底切割,从而彻底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好。”
良久之后,燕清池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缓缓地拿起笔,在那堆积如山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场看似“双赢”的盟约,终于达成。
林远,得到了他想要的“控制权”和“复仇”的武器。
燕清池,则保留了那看似虚无,却又至关重要的“否决权”。
然而当燕清池签下最后一个字,抬起头他却看到林远眼中的怜悯。
是的,怜悯。
当燕清池带着他的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会议室后。
刘华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远,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答应他那个一票否决权的条件?这简直就是在我们未来的发展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是吗?”林远笑了。
“华美,”他看着刘华美,缓缓说道,“你觉得燕清池这个人他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权力?是金钱?”刘华美思索着。
“都不是。”林远摇了摇头,“他最看重的是希望,是他那个摆脱买办原罪,实现家族转型的执念。”
“这种人物,我们不应该一棒子打死,给他留下点希望,留下点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