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燕清池后,林远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燕清池的这次不请自来,以及那番堪称推心置腹的对话,的确让林远颇受触动。
放弃殷曼琪,转而与燕清池结盟?
这其中的风险与机遇,让他倍感纠结。
首先,燕清池也好,燕家也好,无论林远与他们如何闹腾,在高层及外界看来,那都是中国人的窝里斗。
其次,如果林远在这个占尽上风的时候,选择再与殷曼琪代表的国际资本合作,进而反攻燕家。那这可能会让给林远背上勾结外敌打压同胞的“罪名”。
尽管明明是他燕家勾结国际资本打压本土企业,但舆论风向往往是不讲逻辑和道理的。
这一点,经历多年斗争的林远深信不疑。
如果此时,林远选择与燕清池合作,转而放弃殷曼琪那边,既能得到充足的实惠,又能博一个团不计前嫌、一致对外的美名。
燕清池的主动求和,不得不说真的很高明。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江州城郊,一处名为“青藤院”的私人院落,亮起了温暖而又雅致的灯光。
这里曾是民国时期一位着名诗人的故居,后来被一位富商买下,修葺一新,只用来招待最尊贵的朋友,从不对外营业。
院子不大,却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巧与禅意。
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着穿过一片小巧的竹林,尽头是一方碧绿的池塘,几尾锦鲤在睡莲下悠闲地游弋。
池塘边,是一座由实木搭建而成的水榭,檐角挂着古朴的铜铃,晚风拂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水榭之内,早已备好了一桌精致的私房菜,以及一壶温热的黄酒。
林远、柳眉、刘华美,以及从青川县赶来的孟彦,四人围坐在一张小巧的八仙桌旁。
没有外人,甚至没有服务员。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自己人的亲近与放松。
“老板,我敬您一杯!”
孟彦第一个站起身,端起酒杯,脸上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与崇敬。
他比几个月前,又黑了,也更瘦了,但整个人充满了锐气与干劲。
“这几个月,您虽然没回青川,但青川的每一处变化,都离不开您当初的布局和指导!”
说完,他将杯中温热的黄酒,一饮而尽。
“坐下说,坐下说。”林远笑着按了按手,示意他坐下,“青川能有今天,是你和云帆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最大的功臣是你们。”
“那可不一样。”孟彦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没有您当初定下的数字经济、文旅研学的大方针,我们就是想干,都不知道往哪儿使劲。”
他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厚厚的报告,递给了林远。
“老板,这是青川县今年上半年的经济数据和重点项目进展报告。全县的Gdp增速,达到了17.8%,位列全省第一。我们打造的‘云上梯田’数字农业平台,已经成功接入了珠三角一百多家大型商超的供应链体系。我们的悬崖民宿和‘古道徒步’项目,在五一期间,客流量甚至一度超过了省内好几个5A级景区……”
孟彦汇报得极其认真,也极其自豪。
那一个个亮眼的数据,就像一枚枚军功章,印证着他们这群年轻的奋斗者,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所创造出的奇迹。
林远一边听,一边缓缓地点着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青川是他一手抓起来的,当初与周正国、张氏兄弟那帮人斗智斗勇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看到自己播下的种子,如今已经开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那种成就感,远非其他所能比拟。
而一旁的刘华美,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却几乎全程都落在了孟彦的身上。
她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孟彦,不时还帮他抚一下衣角,那眼神,那动作,活像是对待自己的情郎。
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林远也很是为他们高兴。
柳眉则在一旁,抿着嘴,眼中带着笑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却没有说话。
“好了,青川的事,先说到这里。”林远将报告合上,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一件更重要,需要我们一起商议。”
他将今天下午,燕清池不请自来,以及那番对话,简明扼要地向三人进行了复盘。
当听到燕清池竟然主动上门求和,甚至愿意拿出家族三大核心业务,来换取与江南之芯集团的独家合作时,无论是柳眉、刘华美还是孟彦,都深感震惊。
水榭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静。
只有远处竹林里传来的,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与虎谋皮。”
最先开口的,是柳眉。
她的脸上,写满了警惕。
“林远,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燕清池这个人,我虽然没打过交道,但从他能在华尔街那种人吃人的地方,混到高盛的副总裁,就足以证明,他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今天这番话,说得虽然漂亮,又是革命者,又是改良派的。但我们谁也无法保证,这不是他为了麻痹我们,设下的一个的陷阱。”
柳眉的分析,是从人性和风险的角度出发的。
她永远将林远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同意柳总的看法。”刘华美也点了点头,但她的分析,则更偏向于纯粹的商业逻辑。
“从商业上讲,燕清池抛出的这三块业务,确实是无法拒绝的超级大蛋糕。但是这蛋糕,可能并不那么好吃。”
刘华美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燕清池的这个承诺,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他真的能代表整个燕家吗?据我所知,燕家内部,宗族势力庞大,山头林立。自从燕家老爷子退居二线,他父亲接任家主以来,整个家族的凝聚力,就已经大不如前了。下面的人,为了利益,各怀鬼胎,阳奉阴违,都是常有的事。燕清池这个太子,到底有多少实权,我们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他只是在给我们画大饼,而我们却为了这个大饼,再错失了与殷曼琪的合作。那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两头落空。”
两位女霸总,都从各自的角度,指出了背后可能隐藏的风险。
她们的观点,几乎不谋而合。
那就是,这件事,不靠谱。
林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都蹙着眉,认真倾听的孟彦。
“孟彦,你的看法呢?”
孟彦被点到名,先是一愣,随即坐直了身体。
他知道,在这种级别的神仙打架中,以他目前的阅历和段位,本没有太多发言的资格。
但林远既然问了,就说明老板是想听听来自不同角度的声音。
他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
“老板,嫂子和刘姐的分析,都非常有道理。从风险控制的角度看,拒绝燕清池,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
柳眉听到孟彦称她为嫂子,俏脸微微发红,心里乐开了花。
恋爱中的女人啊。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我总觉得,燕清池这个人,如果真如老板您所描述的那样,他或许真的值得我们赌一把。”
“哦?”林远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兴趣,“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有三点。”孟彦伸出三根手指,虽然有些紧张,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第一,是时机。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您,不是在他最风光的时候,而是在燕家内外交困的时候。这本身就说明他所代表的家族,确实是到了不得不做变通的悬崖边上。人在绝境中做出的承诺,往往比在顺境中,要可靠得多。”
“第二,是诚意。他抛出的那三块业务,是实打实的业务。他如果只是想给我们做个局,完全可以用一些边缘业务来敷衍我们。这说明,他确实是想做成这件事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孟彦看着林远,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他和您之间的路线之争。我认为,他说的没错。你们一个是革命者,一个是改良派。虽然道路不同,但你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打破买办的枷锁,实现真正的自主。从这个层面上讲,你们不是敌人,而是可以相互砥砺的同志。与这样的人合作,哪怕有风险,也远比与殷曼琪那帮国际资本合作,要来得踏实安心。”
孟彦的这番话,让柳眉和刘华美,都陷入了沉思。
她们不得不承认,孟彦的分析,虽然带着一些理想主义的色彩,却也精准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林远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位年轻人,脸上露出了由衷的赞许。
孟彦,是真的成长了。
“好,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林远端起酒杯,示意大家也一起举杯,“来,我们先走一个。不管前路如何,有你们在,我就有底气。”
四只酒杯,在空中轻轻地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放下酒杯,林远的眼神,变得清明而又坚定。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燕清池,既是机会,也是风险。殷曼琪,既是助力,也是隐患。”
“所以,”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成年人,为什么不能全都要?”
“全都要?”刘华美闻言,眼睛一亮。
“没错。”林远点了点头,“殷曼琪那边,我们不能放弃。那是我们通向国际市场,获取顶尖技术的重要渠道。但是,我们也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而燕清池这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我们同样没有理由不吃。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柳眉蹙着眉问道。
“很简单,”刘华美笑着说道,“殷曼琪得不到业务,至少可以得到你家林远的人呀。”
“你又乱讲!”林远被她这句虎狼之词,说得老脸一红,“严肃点,我们在谈正事!”
一旁的柳眉,则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伸出手在林远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得林远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叫出声来。
“我的意思是,”林远清了清嗓子,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们可以把殷曼琪的合作方向,进行一次战略转移。”
他的目光,落在了孟彦的身上。
“孟彦,青川县现在最大的发展瓶颈是什么?”
孟彦闻言一愣,随即答道:“是资金和高端产业的引入。我们虽然在数字经济和文旅上做出了一点成绩,但终究是底子太薄,缺少一个能真正带动全县产业升级的龙头项目。”
“那如果,”林远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把殷曼琪这条线引到青川去呢?”
孟彦深吸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了,林远今天特意喊他来的真正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