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远、周云帆、张强,三个人的目光,齐齐地聚焦在了孟彦的身上。
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孟彦感受到了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没有立刻回答周云帆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坐在主位上,始终面无表情的男人,林远。
他本打算,等这次会议结束之后,再单独向林远汇报。
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分量太重,也太伤人了。
他怕,一旦当众说出来,会彻底动摇这支刚刚组建起来的,本就风雨飘摇的队伍的军心。
可是,林远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只是对着孟彦,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但说无妨。
孟彦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已明白老板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和顾忌。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脸上还写满了错愕和不解的公安系统的领导,缓缓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名字。
“黄峰。”
“什么?!”
周云帆和张强,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强的情绪,瞬间就失控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孟彦面前,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小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知不知道,黄峰是什么人?!”
“他是我张强,一手带出来的兵!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娃,干到今天这个刑警队长的位置,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血,你知道吗?”
“他为了破案,三天三夜不合眼是家常便饭!他为了追捕一个毒贩,身中三刀,差点连命都丢了!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十几处!他立过的功,拿过的奖章,比你吃的盐都多!”
“你现在,竟然跟我说他有问题?”
“我看有问题的人,是你孟彦吧?”
张强越说越激动,那张黝黑的国字脸上,青筋毕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周云帆的脸上,也同样写满了不解。
他虽然不像张强那样失态,但那紧紧锁起的眉头和那冰冷的眼神,也足以说明,他同样无法接受孟彦这个石破天惊的指控。
“小孟,”他的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公安系统的人。你可能对我们队伍里的一些同志,不太了解。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任何没有证据的猜测和怀疑,都是对一个优秀人民警察,最大的侮辱!”
然而,孟彦没有被他们两人那强大的气场给吓退。
他只是静静地,等到他们都说完了,才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早已打印好的,用牛皮纸袋密封好的文件,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周县长,张局长。”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据可查。你们可以不信我,但你们不能不信,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复杂,那里面有痛惜,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悲哀。
“黄峰队长,今年四十一岁。他的儿子,今年十五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心胸外科住院治疗。前前后后,已经花掉了将近三十万的医药费,掏空了家底。”
“上个月,医院那边下了最后的通知。孩子的病情,已经拖不起了,必须立刻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整个手术的费用,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至少需要六十万。”
“而他的老婆,陈红,没有固定工作。长期沉迷于网络赌博,在外面欠下了上百万的债务。讨债的,甚至一度闹到了公安局的门口。这件事,张局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张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件事,他确实知道。
当时,还是他亲自出面,动用了自己的一些私人关系,才把这件事给暂时压了下去。
他还特意找黄峰谈过话,让他好好管管自己的老婆。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巨大的一个窟窿。
孟彦没有理会他那难看的脸色,而是继续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
“也就是说,在这次行动开始之前,黄峰队长所面临的经济缺口,至少在一百六十万以上。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凭他一个刑警队长那点微薄的工资,就算不吃不喝干一辈子,也还不清。”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就在三天前,也就是车祸发生的前一天。他就把拖欠医院的六十万手术费,给一次性缴清了。并且,还把他老婆在外面欠下的一百多万赌债,也给全部还清了。”
“这里面有他的医院结算流水,和银行账户流水。”
孟彦每说一个字,周云帆和张强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当孟彦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张强那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他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白纸黑字的银行流水,就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周云帆的脸上,也同样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看着孟彦,那张年轻而又冷静的脸,声音都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嘶哑。
“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朱海坤。”孟彦的回答,言简意赅,“黄峰的老婆,就是在境外越朱海坤一个朋友的赌局里,欠下的赌债。而协助他儿子治病,换心脏的中介是朱海坤在江州医疗口的合作伙伴,那人亲口说,黄峰儿子的那笔费用就是这青川这个敏感时期结清的。”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孟彦说的这些,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有了朱海坤这个在青川根深蒂固,消息网盘根错节的“地头蛇”的帮助,查到这些看似隐秘的资金往来,并非难事。
“我……我不信……我不信……”
张强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他无法接受,自己最信任的兄弟,那个曾经跟着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兵,竟然会因为钱,而背叛自己的信仰,出卖自己的灵魂。
孟彦看着他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也同样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将那份文件,递到了张强的面前。
“张局,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说实话,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也无法相信。”
“我甚至一度认为,这会不会是敌人设下的一个圈套?一个离间计?他们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让我们自乱阵脚,互相猜忌?”
“所以,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老板。”
他看着周云帆和张强,那两张同样写满了痛苦和挣扎的脸,继续说道:
“所以,昨天晚上,当你们提出,要让我加入行动小组,一起去下溪村的时候,我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因为,我也想亲眼去看一看,去验证一下。黄峰队长,到底是不是我们自己人。”
“而结果……”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悲哀和无奈的苦涩笑容,“你们也都看到了。”
“在王栓柱家,在老李家,他的表现,都堪称完美。他会愤怒,会同情,会像一个真正的,充满了正义感的人民警察一样,去跟受害者共情。这说明,他的人性还没有完全泯灭。他的心里,也同样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的煎熬。”
“但是,当我们在孙大琴家,发现人去楼空,屋子里一片狼藉的时候。他的表现,却出现了致命的破绽。”
“他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屋子里的灯。”
孟彦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你们可能觉得,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但是在场的,都是专业的,或者接触过专业刑侦训练的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在进入一个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的房间时,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做什么?”
周云帆和张强,都沉默了。
他们当然知道。
第一反应,应该是保持现场的原貌,用手电筒进行初步的勘察,寻找可能存在的指纹、脚印、和各种微量物证。
而不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大大咧咧地,就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
因为,那个开关上,很可能,就残留着凶手,最重要的生物信息!
甚至,孟彦怀疑,这个举动是黄峰在给那帮人传递信号。
“他那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其实已经证明了他的问题。因为他心虚,他害怕,他怕我们,真的从现场,找到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
“所以,当我看到他那个动作的时候,我就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他就是那个内鬼!”
“所以,我才会立刻,制止了他后续所有的勘察行为!因为我信不过他!我怕他,会在接下来的勘察过程中,继续有意无意地,去破坏更多的,可能存在的关键证据!”
孟彦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周云帆和张强的心里。
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为黄峰辩解的理由。
那看似天衣无缝的逻辑链,和那冰冷而又残酷的现实,将他们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侥幸,给彻底击得粉碎。
张强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站起身,双眼血红,像一头即将暴走的困兽。
“我……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把他给抓回来!我……我要亲口问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坐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远,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就让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张年轻的,甚至还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