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啊!我儿……我儿死得冤啊!”
那一声泣血的控诉,狠狠地戳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周云帆和孟彦,几乎是同时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稳稳地托住了两位老人颤抖不已的胳膊,不让他们跪下去。
“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啊!”周云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颤音。
“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让您家承受这么大的冤屈,应该是我们给您下跪啊!”
孟彦也连忙道:“大爷,大娘,你们有什么冤屈,尽管跟我们说!今天我们县里的领导都在这里,就是来为你们做主的!你们不要怕!”
他侧过身,指着身后的张强和黄峰,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县公安局的张强局长!这位是县刑警队的黄峰队长!他们都是我们青川县的破案专家。”
这对早已被生活和苦难,折磨得心如死灰的老夫妇,看着眼前这几个“大官”。
他们那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们知道王晓军带来的这些人,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清官孟彦一起过来的。
他们对孟彦,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感激。
“领导……领导们……”王栓柱哆哆嗦嗦地,从那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劣质“大前门”香烟。
他用那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粗糙大手,颤抖着,给孟彦几人一人递上了一根。
“领导……抽……抽一根俺的粗烟吧。”
周云帆、张强、黄峰,这几个人,平日里抽的最次的也是软中华。
但此刻,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纷纷伸出手,恭敬地,接过了那根劣质土烟。
周云帆甚至还抢先一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先给王栓柱,点上了火。
这个微不足道的,充满了尊重的举动,像一股暖流。
王拴住想起了平日里,村支书来他家时,那种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嚣张。
他想起了那些年,他去乡里,去县里告状时,那些办事人员,那副不耐烦的,充满了鄙夷和驱赶的嘴脸。
他以为天底下的官都是一个样。
可今天这位副县长,他眼中的县太爷,天大的官,居然这么通情达理,对农民这么好……
他激动地深吸了一口烟,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王晓军慌忙过来给他拍着后背。
他一边咳,一边摆着手,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他那压抑了整整五年的冤屈,终于被彻底打开了。
“领导……俺……俺对不起你们啊……”
他没有先说自己的冤屈,而是先道起了歉。
“俺……俺不该不信你们……俺……俺是被他们,给搞怕了啊……”
他指着旁边那栋,在夜色中的二层楼,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恨。
“俺们家,世代都住在这里。俺娃,王小虎,从小就懂事。他知道家里穷,十六岁就跑去当兵了。他说,当兵能给家里省口粮,还能保家卫国。”
“他在部队,年年都是优秀士兵,还得过奖章。退伍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前挂着奖章,那是俺们全村,最有出息的娃啊!”
“他用部队给的退伍费,娶了媳妇。他媳妇,是隔壁村的,人长得俊,心眼也好。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就盼着,能早点给俺们老两口,生个大胖孙子……”
他说到这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他短暂而幸福的记忆。
但很快,那丝幸福,就被无尽的痛苦所取代。
“可是……可是,就因为我们家这块宅基地,就因为张家那帮畜生,看上了我们家这块地!俺们家……俺们家,就全完了啊!”
他开始详细地,叙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从张家兄弟,一开始的威逼利诱,到后来的骚扰恐吓。
再到最后,那个血色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们又喝多了酒,带着七八个混混,就在俺家门口,撒尿,骂街!骂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俺娃,刚从部队回来,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个?他就冲出去,跟他们理论。”
“结果……结果,那帮畜生,早就准备好了!”
“板砖、木棍,雨点一样,就往俺娃身上招呼啊!”
“俺……俺和他娘,就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啊!求他们,别打了!别打了!会打死人的!”
“可他们……他们就像一群疯了的野狗!根本不听啊!”
“俺娃……俺娃他……他就那么活生生地,在俺们两口子的面前,被他们,给活活打死了啊!”
他说到这里,再也压抑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而他那早已哭干了眼泪的老伴,则默默地,给众人端来了几杯热水,自己则躲在门后,用衣袖不停地擦拭着眼泪。
张强、黄峰,这两人纵然见惯了生死,听着这番泣血的控诉,一个个都红了眼圈。
他们狠狠地,吸了一口手里的那根劣质土烟,被那辛辣的烟雾,呛得不住地咳嗽,却又不敢咳出声来。
只能死死地憋着,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就连朱海坤,这个在商场上,以奸诈冷血着称的资本家,此刻也忍不住,转过身去,用手背偷偷地抹着眼泪。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年为了抢工程也曾用过一些类似的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但他还有底线,从没闹出过人命。
无非是自己多分点钱,多占点便宜。
“叔……叔,别说了……别再说了……”王晓军看着自己叔叔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也哽咽着上前扶住了他,
“这些……这些,周县长他们,都知道了。我……我让我媳妇写的材料,领导们,都看了。”
王栓柱在侄子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
“领导……你们……你们跟我来。”
王栓柱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朝着漆黑一片的东屋走去。
那是一间,与这栋破败不堪的主屋,显得格格不入的房间。
房门,是崭新的枣红色防盗门,上面还贴着一张早已褪色的“囍”字剪纸。
王栓柱掏出一把钥匙,哆哆嗦嗦地插进锁孔转动。
“吱呀——”
门开了。
一股淡淡寒意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当王栓柱按亮墙上的开关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深深地刺痛了。
这哪里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卧房?
这分明是一年曾经温馨而又喜庆的新婚洞房。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地面,是新铺的亮白色瓷砖,擦得能照出人影。
墙壁,是暖黄色墙漆,温馨而又明亮。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崭新的席梦思大床,床上铺着一套大红色的,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崭新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放大了的,装裱精致的结婚照。
照片上,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英姿飒爽的年轻人,正一脸幸福地搂着一个穿着红棉袄,笑靥如花的姑娘。
那是王小虎和他媳妇的合影,也是他们对未来所有美好生活的憧憬。
靠墙的位置,还摆着一个崭新的木质衣柜,柜门上同样贴着一张大红的“囍”字。
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面还摆着雪花膏和一盒没用完的口红。
整个房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张喜庆的大红床旁边,就在那张幸福的结婚照之下,却摆放着一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棺。
嗡嗡嗡——”
冰棺的压缩机,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低沉而又压抑的轰鸣。
那声音,像一声声永不停歇的哀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诉说着这个家庭无尽的悲伤。
一层薄薄的冰霜,凝结在厚厚的玻璃盖上。
透过那层模糊的冰霜,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胸前还戴着一枚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闪闪发亮的奖章。
他的脸被冻得惨白如纸,但那股属于军人的,不屈的英气,却依旧清晰可见,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他们把家里唯一一间像样的房子,留给了他们那早已死去的儿子。
他们把这间本该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新房,变成了一座冰冷永恒的灵堂。
他们把儿子的遗体,用这台耗电量巨大的冰棺,冻了整整五年!
“扑通!”
王栓柱夫妇俩,再也支撑不住,双双跪倒在了冰棺前,那压抑了整整五年的悲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政府啊!五年了!俺们等了五年了啊!”
老妇人伸出那双干枯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死死地拍打着冰冷的棺盖,哭得撕心裂肺。
“就为了给俺娃,一个公道!他死的时候,才二十六岁啊!就像一头牲口一样,活活地被人打死在了俺们家的院子里啊!”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周云帆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走到那对可怜的老夫妇面前,将他们搀扶了起来。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变得有些哽咽。
“王大爷!王大娘!你们放心!”
“我,周云帆!今天,就在这里,就在您儿子的面前向你们保证!”
“这件事,如果不能给你们一个公正的处理,如果不能把这帮残害百姓的畜生绳之以法!我这个副县长辞职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