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县的这个清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早,也更喧嚣。
天刚蒙蒙亮。
县政府大院门口,那面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还没来得及升起。
黑压压的人群,就已经像退潮后的海滩,密密麻麻地,将整个大门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空气充斥着,凄厉的哭嚎声,和愤怒的叫骂声。
“还我儿子命来!”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穿着一身粗布的白色麻衣,被人搀扶着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得撕心裂肺,几度昏厥。
她的身边,围着一大帮同样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
他们有的,举着张彪那张放大了的黑白遗像。
有的,拉着一条长长的,用白布黑字写成的横幅,“酷吏当道,草菅人命!还我青川朗朗乾坤!”
一口黑漆漆的,空荡荡的棺材,被四个壮汉抬着,横亘在县政府那扇紧闭的电动伸缩门前。
整个场面,充满了压抑和悲愤。
而在人群的外围,还聚集着更多闻讯赶来的,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各种各样的谣言,像细菌一样,在人群中疯狂地滋生和传播。
“听说了吗?城关派出所的那个张副所长,被新来的那个林县长,给活活打死了!”
“真的假的?这么狠?!”
“那还有假?你没看人家家属,都抬着棺材来闹了吗?听说啊,是那个林县长,想插手他们派出所的人事,那个张副所长不听话,结果就被他给……”
“啧啧,现在的官啊,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个张彪也不是什么好人啊,活该!”
……
而就在县政府这边,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另一场同样声势浩大的围堵,也在青川建投集团的办公大楼前同步上演。
和县政府那边,那悲愤压抑的气氛不同。
建投这边的场面,则更加混乱,也更加充满了火药味。
来闹事的,同样是两拨人。
一拨是张彪的另一帮亲戚。
他们虽然身穿孝服,但没有抬棺材。
他们只是拉着横幅,站在建投的大门口,用一种近乎泼妇骂街的方式,对着大楼破口大骂。
他们的逻辑,简单而又粗暴。
如果不是孟彦,去派出所“恶意举报”,他们的亲戚张彪,就不会被纪委带走,更不会“离奇死亡”。
所以,孟彦,就是害死张彪的“罪魁祸首”!
“孟彦!你这个杀人凶手!滚出来!”
“杀人犯的帮凶!你和林远,都是一丘之貉!”
另一拨人,则更加奇葩。
正是前几天,在山脚下那个大排档里,被孟彦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的那十几个小混混。
为首的那个黄毛,此刻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胳膊还用石膏吊在胸前。
他身边的那些兄弟,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个不是瘸着腿,就是拄着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们没有拉横幅,也没有喊口号。
他们只是在建投的大门口,摆上了一排小马扎,然后一个个病恹恹地坐在那里,开始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地,卖起了惨。
“哎哟……疼死我了……没天理了啊……”
“当官的打人了啊……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作恶啊……”
“我……我就是想跟那个美女,喝杯酒,交个朋友。他……他上来就把我的手给打断了啊……”
他们一边说,一边还挤出几滴眼泪,对着周围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孟彦的暴行。
而在这两拨人的中间,还夹杂着更多身份不明,看起来就像是社会闲散人员的群众演员。
他们一个个情绪激动,义愤填膺,喊口号喊得比谁都响,骂人骂得比谁都难听。
“孟彦滚出来!”
“打倒贪官!打倒恶霸!”
整个场面,就像一出精心排练过的闹剧。
建投的保安队,虽然严阵以待,但在孟彦的交代下只是严守大门,没有轻易出去,以免造成摩擦。
而孟彦,就站在他那间位于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隔着巨大的落地窗,冷冷地注视着楼下那片混乱的景象。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而此时的县政府一号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
林远坐在主位上,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的右手边,是副县长兼公安局政委周云帆,和公安局长张强。
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而他的左手边,则坐着两个表情极其复杂的人。
县纪委书记,“不粘锅”李永。
和他的副手,刚刚从那场风暴中,脱身出来的,王小华。
李永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淡然表情,仿佛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哭闹声,都与他无关。
而王小华,则低着头,脸色惨白,眼神躲闪,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犯了错,等待着老师审判的小学生。
“各位,外面的情况,想必大家,都已经看到了。”
林远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张彪,死了。死在了我们纪委的办案点。”
“现在,外面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们县政府,指向了我林远。”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今天,请大家来,不是来讨论,谁对谁错,谁该负责的。”
“我只想问大家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