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龙的突然失联,着实让周正国与何平惊到了。
周正国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烦躁。
他不再安坐,而是焦躁地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将整个办公室,搞得乌烟瘴气。
何平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脸上满脸惶恐和不安。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周正国,终于忍不住,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书记……张红龙他……他不会真的被‘规’了吧?这……这是不是那个姓林的搞的鬼?”
“规”,是官场里的黑话,指的是被纪委“双规”。
周正国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雾,重重地吐向天花板。
何平见状,更是心慌意乱,他急于撇清自己,连忙说道:“书记,您放心!他们张家兄弟干的那些烂事,我一概没有参与!我发誓!只是……毕竟是沾亲带故的,工作上,对他们多有照顾,可……可这也是人之常情,您说对吧?”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
因为他知道,在官场上,“人之常情”这四个字,有时候对,有时候也不对。
每个上级领导对着人之常情都有不同的理解和看法。
他更明白,周正国这个时候会十分担忧自己与张红龙他们存在某些利害关系。
听到何平的话,周正国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何平,缓缓地开口了。
“现在,不好说。”他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但如果……真的是被‘规’了,那事情,就严重了。”
是的,严重了。
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对于乡镇来说是最重要的“封疆大吏”。
如果他真的出了事,而县委,甚至连一个招呼都没接到,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出手的人,要么是根本没把青川县委放在眼里;
要么,就是案情已经严重到了,必须采取雷霆手段,进行“提级办理”的地步!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有一股他们无法掌控的强大力量,已经介入了青川的牌局。
尤其是在张富贵刚刚被市局特警抓走的这个节骨眼上。
这让周正国怎能不联想?怎能不敏感?怎能不谨慎呢?
周正国的心里,其实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张家兄弟搞的那些破事,他不是不知道,其实他早有耳闻。
甚至他十分清楚。
但他奉行的,是中庸之道。
水至清,则无鱼。
他初来乍到,根基不稳,需要用人,尤其是何平这种听话、又能干事的“自己人”。
所以,对于张家兄弟的一些“小动作”,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官治吏,玩的就是平衡关系,把握好力度。
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那个叫林远的年轻人,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他不仅要掀桌子,他甚至想把整个牌桌,都给烧了!
“你,立刻去大石镇!”周正国掐灭了烟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何平下令,
“搞清楚张红龙到底去了哪里!记住,不要通过电话谈论、问询此事!要当面问,要亲自查!”
“是!是!我马上去!”
何平如蒙大赦,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办公室。
……
夜色下的大石镇派出所,灯火通明。
何平赶到时,所长办公室里,正上演着一出闹剧。
张红龙的老婆王梅,一个体重目测超过一百八十斤,烫着一头卷发,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打滚。
“哎哟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男人在外面当官,连个人身安全都保不住啊!你们这些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啊?连你们的顶头上司都保不住,你们还能保住谁啊!”
派出所所长杨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看到何平黑着脸走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
而张红龙的老婆,看到何平,更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嚎得更加大声了。
“大哥!我的好大哥!你怎么才来啊!我都报警半天了!你看他们,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一点用都没有!我男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也不活了!”
何平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胡闹!”他厉声喝道,“你给我消停会儿!回家等消息!”
那女人被何平的气势一吓,哭声戛然而止,愣了一下,然后才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瞪了所长一眼,乖乖地走了。
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何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问道:“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所长递过来一杯热茶,愁眉苦脸地,将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
何平听完,皱着眉头问道:“他的活动轨迹查了吗?手机定位呢?沿路的监控呢?”
所长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为难了。
他凑到何平身边,压低了声音,苦笑道:“何县长,您说笑了。张书记……他可是我们镇里的一把手,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啊。没有市局、县局的正式文件,我们……我们哪敢私自调取他的个人信息啊?这要是传出去,说我们派出所监视领导,那……那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再说了,万一……万一张书记只是出去办点私事,或者手机没电了,明天自己回来了。我们今天这么一搞,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到时候,我们整个所,都得挨批评啊!这个责任,我……我可承担不起啊!”
这就是张红龙老婆一直在闹的原因。
她要求派出所立刻动用所有技术手段找人,但派出所却因为“程序”和“责任”问题,畏首畏尾,不敢轻举妄动。
何平听完,只感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他想骂人,但又不知道该骂谁。
骂这个所长吗?
他说的,句句在理,完全符合官场的“生存法则”。
可就是这种该死的“法则”,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他突然觉得,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官僚体系,在某些时候,是何其的脆弱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