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帕萨特,行驶在返回江州的高速公路上。
车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林远的身体虽然疲惫,但他的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
人们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林远却觉得,这话大错特错。所谓的“刁民”,不过是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在压榨盘剥百姓时,为自己扯来的一块遮羞布,一件自欺欺人的“皇帝的新衣”。
我们的百姓,是何等的善良与淳朴。千百年来的大灾大难、病痛饥饿,他们都默默承受,只要还能有一口饭吃,便能对高高在上的“青天大老爷”感恩戴德,安分守己。
真正可怕的,是穷山恶水,最易滋生“狗官”。
越是贫困闭塞的地方,官员们越是热衷于追求虚无的排场,越是崇尚森严的等级,越是沉迷于权力带给他们的种种便利。
他们最喜欢在自己一窍不通的领域里指手画脚,用外行指导内行的方式,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与权威性。
林远深知青川县那帮官老爷们的恶习,这是一种他从小就切肤感受过的痛。
从他有记忆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县政府大院里的“老爷们”换了一波又一波,可青川,依旧是那个赤贫的青川;老爷们,依旧是那副颐指气使的豪横模样;而生于斯长于斯的百姓们,也依旧在贫穷与疾苦中,艰难地挣扎。
他握着方向盘,青川县那些官僚的嘴脸,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力量,想用什么“雷霆手段”去改变这一切,无异于痴人说梦。
自己无法在像做副市长时那样雷厉风行、手起刀落了的处理问题了,那时的他背后有强大的支持.....
萧若冰这个他一直试图忘记的名字,此刻又钻入他的脑海,可想起萧家的冷酷绝情,他又倍感心酸....
人就是这样的,越是逆境的时候,越是会想起强大的盟友,可萧若冰只是盟友吗?他此刻想起萧若冰是怀念盟友还是思念爱人?
想到这里,他赶忙调整思绪,停止没意义的内耗。
他现在需要考虑,更现实的问题,他只是一个被边缘化的国企董事长,连插手青川事务的“名分”都没有。
想破这个局,只能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在各方势力的缝隙间,小心翼翼地腾挪、周旋、借力打力。
这是一场在刀锋上的舞蹈,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无所谓了。
自己已经被从副市长的位置上,一脚踹到了这个濒临破产的钢厂。
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大不了,再去青川,当个乡镇干部?
想到这里,他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
一个庞大而疯狂的蓝图,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深夜,江钢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灯火通明。
林远一回到办公室,连口水都没喝,就一头扎进了桌上那堆积如山的职工档案里。
这些档案,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打电话安排办公室主任刘光明,按照他的要求——“35岁以下、本科以上学历的”、“有高级技工证、工龄超过20年的”、“近三年来销售业绩排名前十的”等等多维度因素,连夜筛选出来的。
办公室主任刘光明,像个最贴心的管家,悄无声息地为林远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又将一杯泡好的浓茶放在他手边。
“林董,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他拿着个小本子,随时准备记录林远的任何指示。 “没有了,你回家休息吧。”
然而刘光明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了自己位于林远隔壁的办公室,准备随时响应林远的需求。
刘光明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江钢这次大清洗,他能安然无恙地留下来,表面看是市里的定调,但真正能决定他生死的,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
林远没有追究他过去的那些“小动作”,这份宽宏大量,让他既如释重负,又如履薄冰。
他现在对林远,早已不是当初的表面应付,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和佩服。
这个年轻人的手腕、魄力和那深不可测的布局能力,让他心甘情愿地,鞍前马后,伺候得像自己的亲爹一样。
办公室里,只有林远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时钟的“滴答”声。
林远进入了一种高度专注的状态。
他翻阅档案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一目十行。
每一个人的姓名、年龄、履历、特长、过往的功过……都在他的大脑中,被迅速地归类、分析、建模。
他那惊人的记忆力,正在构建一个庞大的人才数据库。
他越是梳理,就越是感到时间的紧迫。
江钢的改革、青川的破局、德国人的合作、后续的发展......千头万绪,每一件事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他太需要一批能独当一面、为他冲锋陷阵的得力干将了。
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分身乏术。
东方既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办公室。
林远放下了手中的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面前,是一份厚厚的、刚刚草拟完成的计划书。
一份关于在江州钢铁集团内部全员竞聘上岗机制及相关配套改革的初步方案,洋洋洒洒3万字。
一夜未眠,林远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那些规划蓝图让他亢奋,这是一盘大棋,他必须通过浓茶才能勉强压住心中乱撞的血液。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刘光明的内线,声音虽然沙哑。
“刘主任,立刻通知所有中层以上干部,一小时后,在三号会议室开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这盘棋的第一步,他,开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