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的水汽中骤然显现——正是章明仁!他低下头,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缓缓摊开自己的右手。那道从虎口狰狞延伸至手腕、如同身份烙印般的、同样深刻的疤痕,在冰冷的水汽浸润下,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码头上的那具“尸体”,不过是他耗费重金、动用了最后一点隐藏关系,从死牢里秘密弄出的一个身形相仿、注定要死的囚徒。衣服是他的,破毡帽也是他的,甚至故意在假尸体脸上制造了相似的刀伤。但那只右手…却是干干净净的。那是只有“章明仁”才有的,无法复制的生命印记。
“去哪?”老船夫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呼啸的江风中几乎被完全撕碎,如同从地底传来。
章明仁抬起头,帽檐下那双眼睛,如同淬炼过的黑曜石,穿透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死死钉向对岸那片庞大、模糊、在雾气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阴影——哈尔滨城区。那里,万家灯火在浓雾中如同鬼魅的眼睛般明灭不定,闪烁着诱惑与死亡交织的光芒。那里,藏着未解的惊天谜团,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关乎无数同胞性命的绝密,如同一张无形的、由荆棘和锁链编织成的巨网,早已将他死死缠绕。他仿佛能听到那网收紧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回去,是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但退路已断,唯有向前,挣脱这枷锁,探寻那黑暗中的真相,完成那未竟的、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使命。
“对岸。哈尔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瞬间被翻滚的、深不见底的松花江波涛彻底吞没。
三天后的深夜。夜风如同万千把淬了冰的剃刀,在光秃秃、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枝桠间疯狂地呼啸、切割,发出凄厉刺耳的呜咽,仿佛无数怨魂在哭嚎。章明仁拖着那条在码头爆炸中再次被飞溅的、燃烧着的木片狠狠划伤、此刻伤口深可见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钻心刺骨剧痛的左腿,在厚厚的、由尚未完全融化的肮脏积雪和经年腐烂落叶混合而成的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令人绝望的“噗嗤”声,留下一个个带着暗褐色血渍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惨白冰冷的月光映照下,如同通往地狱的标记,触目惊心。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追兵的呼喝声、凶狠的狗吠声如同附骨之蛆,在呼啸的风声中时隐时现,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脖颈,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迫近!
三天前,他精心策划,用一场血肉横飞的爆炸和一条替死鬼的性命,从占江龙和整个匪帮的认知里“诈死”逃离。这绝非背叛,而是为了追寻一条更为凶险、却可能真正撕裂这黑暗帷幕、改变千万人命数的路径——找到那位如同传说般在冰天雪地中与日寇周旋的抗俄名将,马镇山!这是唯一的希望之火!然而,失血带来的冰冷麻木与阵阵眩晕、深入骨髓的刺骨寒冷、连续亡命奔逃积累的如山疲惫、以及时刻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如同三重沉重的枷锁,不断侵蚀、消磨着他钢铁般的意志。视线开始模糊,重影晃动,眼前的树木仿佛在浓雾和夜风中扭曲、舞动,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欲熄的残烛,在清醒与彻底昏厥的深渊边缘,痛苦地挣扎着。
就在章明仁感觉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志力,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冰冷和撕裂般的剧痛彻底吞噬,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抬起都像是耗尽毕生气力,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时——
前方!在浓密如墨、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的松林环绕下,一片低洼的雪地里,一点微弱却无比固执的昏黄灯光,如同沉没在黑暗深渊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星辰,骤然刺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夜幕!
一座低矮、破旧、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呼啸的狂风和沉重的积雪彻底压垮的原木小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半掩在几棵虬枝盘结、树皮皲裂如鳞的老松树下。那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灭的光亮,正是从它唯一一扇蒙着厚厚油纸、透出模糊光晕的小窗里,顽强地透射出来。
希望?是命运在绝望深渊边缘抛下的唯一绳索?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致命陷阱?亦或是…这残酷棋局中,命运又一次无情的岔路口?
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章明仁用尽最后一丝源自骨髓深处的力气,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步都留下暗红印记的伤腿,朝着那点微弱却象征着生存可能的光芒,踉跄着、如同扑火的飞蛾般,绝望地扑去…
冰冷的、布满裂纹的原木门,被章明仁用身体最后残存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蛮力狠狠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尖锐刺耳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哀嚎。他整个人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破败木偶,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泥泞的寒气以及死亡的气息,踉跄着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木地板上!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预想中温暖炉火的慰藉,而是一道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锋芒!
一个身影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雌豹,瞬间从门后狭窄的阴影里暴起!动作迅捷、精准、不带一丝多余!一把磨得雪亮、刃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赫哲族剔骨尖刀,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微尖啸,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抵在了他脖颈上——那最为脆弱、正因剧烈喘息而急速跳动的脉搏之上!刀锋的冰冷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冻结了皮肤下的热血。刀光映照出一张紧绷如弓弦、充满了原始警惕的年轻脸庞。她的眼眸如同林间最机敏、最不信任人类的母鹿,深褐色的瞳孔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闪烁着野性、戒备而锐利的光芒,死死锁住闯入者。
章明仁吃力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腿部和胸前爆炸撕裂伤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