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橙黄色时,他才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渔具。
身边的木桶里,清水荡漾,五条肥美的鱼正在其中游弋——三条鳞片在夕阳下闪着银光的大鲫鱼,两条滑溜黝黑的鳗鱼。
收获颇丰,显然这半日的垂钓,运气和耐心都不错。
他提起沉甸甸的木桶,将鱼竿随意地扛在肩上,那个装着青铜剑的盒子依旧稳妥地背在身后。
迈着依旧悠闲的步伐,朝着蝶屋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日常采买。
等待鱼儿上钩的过程已经结束,无聊感驱使他返回那个有着某个人在的、既麻烦又莫名令人安心的地方。
他完全不知道,一场基于巨大误会和后续澄清的“风暴”,正在蝶屋等待着他这个看似无关、实则处于风暴眼的中心人物。
他更不知道,那位“老板娘”已经调整好状态,磨好了“刀”,正准备和他好好算一算这“生理期”引发的名誉损失账。
他只是提着那桶活蹦乱跳的鱼,踏着夕阳的余晖,想着晚上或许可以加个餐,浑然不觉自己即将面临的“审讯”。
他提着一桶活蹦乱跳的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属于“波波塔塔维奇”的古怪小曲,心情颇佳地朝着总部大门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桶里的鱼偶尔扑腾一下,溅起几朵水花。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大门时,脚步猛地一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大门旁,蝴蝶忍正微笑着送别一位痊愈出院的队员,那队员千恩万谢地登上了等候的马车。
马车轱辘转动,很快驶离,原地只剩下蝴蝶忍一人,以及……提着鱼桶、进退两难的他。
(糟了……)
他甚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一种源于无数次“经验”的直觉警报在脑中疯狂响起——
看她那看似温柔,实则眼底深处闪烁着熟悉光芒的样子,自己大概率又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惹上麻烦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缩起脖子,降低存在感,试图借着渐暗的天色和门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绕过去。
“啊啦——”
那甜得能齁死人的声线如同精准制导的丝线,瞬间缠住了他的脚步。
“这不是我们忙里偷闲的‘波波塔塔维奇’先生吗?”
蝴蝶忍转过身,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一步步朝他走来,目光在他脸上和手中的鱼桶之间流转。
“收获颇丰呢。”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肌肉都绷紧了,提着鱼桶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当她在面前站定时,他甚至夸张地、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虽然是装的):“老、老板娘……好、好巧啊……”
蝴蝶忍根本没提柱合会议上的乌龙,直接切入“正题”,紫眸微眯,语气带着危险的亲昵:
“看来先生的‘静养’效果卓着,精力恢复得很不错嘛。那今天晚上……”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他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真的)都快下来了。
他当然知道她指的是“欠下”的、关于“生理需求”和“亲近权利”的“债”。
但他完全摸不准,她此刻是认真的,还是在用这个由头戏弄他。
“老板娘……”
他声音带着哀求(继续装)。
“您、您不要因为我们现在不能‘那个’……就、就逼我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蝴蝶忍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随即开始了她的阴阳怪气轰炸:
“哎呀,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哪里‘逼’您呀?”
“您可是连‘性冷淡’这种理由都说得出口的大人物呢。”
“我不过是关心一下先生的‘恢复情况’,怎么就成了‘逼’您了?”
“还是说,在先生心里,我提‘晚上’就只能是那档子事嘛?”
“看来是我思想不端正,让先生误会了,真是抱歉呢~”
他听着这一连串的软刀子,只觉得头皮发麻,知道装可怜策略失效,立刻升级表演,声音里带上了更浓重的鼻音,仿佛下一秒真能哭出来:
“别、别吧……老板娘,您这样子……我真的要掉眼泪了……” “我、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您跟我说,我道歉就是了……真的,我道歉!”
看着他这副“怂”到极致、试图蒙混过关的样子,蝴蝶忍心里的火气倒是消了几分,转而升起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不再着急生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鱼桶上,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
“行呀——”
她指着桶里那些肥美的鱼。
“这些鱼看起来很好吃呢!”
“那晚上,就麻烦先生亲手做好后,送到我房间来吧!”
她歪着头,笑容甜美,却带着不容置疑,“好嘛?”
没等他回应,她又慢悠悠地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糖衣炮弹:
“如果做得不好吃的话……”
“那看来这‘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就没有了呢……”
“那正好——”
她的笑容陡然变得意味深长,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我们就把之前的‘正事’办了吧?您说呢?”
说完,她根本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或询问细节的机会,优雅地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留下一个潇洒又充满威胁的背影。
他独自站在原地,提着沉甸甸的鱼桶,在傍晚的凉风中,彻底凌乱了。
这……这算什么? (鱼宴?还是……“正事”?)
这根本就是一道送命题!
做鱼,如果不好吃,就要“办正事”。
可如果好吃……难道就能一直用做鱼来拖延吗?显然不可能!
他低头看了看桶里还在无知无觉游动的鲫鱼和鳗鱼,又抬头看了看蝴蝶忍消失的方向,面具下的脸皱成了一团。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去钓鱼……) (或者,干脆钓不到就好了。)
现在好了,弄巧成拙。这几条鱼,瞬间成了决定他今晚是“下厨房”还是“上刑场”的关键。
他长长地、绝望地叹了口气,任命地提着桶,脚步沉重地朝着蝶屋的厨房走去。
看来,今晚他必须得拿出毕生绝学,把这顿鱼宴做到极致美味才行。
至少……能安全一晚,是一晚吧。
……
深夜,蝶屋一片寂静,只有虫鸣偶尔响起。
蝴蝶忍的房间亮着温暖的灯火。
她坐在桌边,并未看书,也未处理公务,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白日里戏谑与威胁交织的气息。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瓷盘和一碗米饭。
他果然来了。
而且,他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清俊却总带着几分疏离感的脸。
此刻,他身上没有“波波塔塔维奇”的浮夸,也没有白日里被她捉弄时的慌张,只是恢复了那种她最初认识的、深潭般的平静。
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夜宴。
他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在她对面坐下。
瓷盘里,是一条烹制好的鲫鱼,但与日常所见的清淡做法截然不同。
鱼肉呈现出诱人的红亮色泽,上面覆盖着细细的姜末、蒜蓉、葱花,还有不少鲜红的干辣椒段和深色的花椒粒,浓郁的辛香气息混合着鱼肉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夜晚的凉意。
“尝尝吧,” 他开口,声音是他本来的低沉,没有多余的情绪,“神州巴蜀做法。”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邀请。
仿佛白日里那些关于“正事”与“鱼宴”的致命选择从未发生过。
蝴蝶忍看着他这副平静无波、仿佛白日里那个装怂卖惨的人不是他的模样,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装正经?”
他拿起筷子,递到她面前,眼神依旧沉静: “吃完再说。”
蝴蝶忍看了他一眼,依言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块浸润在红亮汤汁中的鱼肉。
她本以为会尝到神秘的巴蜀菜系标志性的猛烈麻辣,入口却发现,辣意只是浮于表面,更多的是一种复合的咸香鲜醇,巧妙地衬托出鲫鱼本身的清甜。
更让她惊讶的是,她仔细咀嚼了几下——
“好奇怪,”
她放下筷子,疑惑地看向他。
“明明鲫鱼小刺很多的,可是我没吃到……什么情况?”
鱼肉细腻嫩滑,竟然感受不到那恼人的细密鱼刺。
他低头拨弄着自己碗里的米饭,避开了她的视线,轻描淡写地说:
“快吃吧。想看的话,明天告诉你。”
蝴蝶忍立刻明白了他的潜台词——想知道原因?那就等明天。
言下之意,今晚他希望能安然度过,用这个“悬念”作为缓兵之计。
“你不会又想混过去吧?”
她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
然而,他却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脸上浮现一个极淡却认真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戏谑,没有逃避,只有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我想了想……”
他缓缓说道。
“其实没什么。我一直这样推脱下去,好像也没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没事,你明天晚点来看就知道了。”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不再打算用拖延战术。
他承诺明天会给她看去除鱼刺的方法,甚至暗示她可以“晚点”来,意味着他接受了她之前关于“亲近”的诉求,只是将时间推后了短短半日。
看着他如此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蝴蝶忍心里反而不好受起来。
那股想要“逼”他就范、看他窘迫的劲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心疼和无奈的情绪。
她宁愿他继续插科打诨,也好过这样平静地接受,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逼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放下筷子,声音低沉而清晰,继续说道:
“就像我们之前说的,我们之间直来直去说话,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有什么问题当场就解决了。”
“你知道我,我知道你。”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她的内心。
“我们之间透明的只剩下谁先放下姿态,谁先迁就对方了,不是吗?”
他将他们关系的本质,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他们太了解彼此,所有的试探和伪装在对方眼中都如同透明。
所谓的“博弈”,早已不再是猜心,而是看谁先因为爱和心疼,选择退让和妥协。
这一刻,蝴蝶忍所有的心思,所有准备继续“阴阳怪气”的台词,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平静面容下可能隐藏的挣扎与让步,只觉得心里那股难受劲儿更重了。
她默默拿起筷子,重新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鲜美的滋味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顿深夜的鱼宴,在突如其来的坦诚与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悄然改变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