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由于柱的身份,他们拥有一个独立的车厢,倒也方便了某些人的“表演”。
一进入车厢,放下那两只沉重的手提箱,“波波塔塔维奇”就立刻开始了他的抱怨。
他捶打着自己的后背,用那种浮夸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哀嚎着:
“哎呀呀——累死了累死了!这箱子也太重了!”
“不想干了,真的不想干了……这差事太辛苦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直接“瘫倒”在了车厢的地板上,仿佛连走到座位那几步路都耗尽了全力,摆出一副十足的惫懒模样,连座位都不愿意碰。
蝴蝶忍看着他那副故意耍宝的样子,脸上依旧是那抹温和的微笑,没有直接斥责或安慰。
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和诱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分明是说给地上那位“无赖”听的:
“嗐……其实呢,我很想预支一些物质方面的工资呢,比如说……两倍工资?”
她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惋惜, “但是……看某位先生这个样子……嗐,恐怕是没力气也没心情赚这份外快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
只见刚才还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波波塔塔维奇”,如同被按下了弹簧开关,“嗖”地一下从地板上弹了起来,瞬间站得笔直!
他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领和领带,脸上那滑稽面具的笑容仿佛都变得更加“谄媚”了。
他用一种极其洪亮、充满干劲、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
“随时听从差遣,大人!!!”
那架势,仿佛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只要工资到位,他也能立刻冲上去。
一旁的香奈乎依旧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对车厢内这戏剧性的一幕毫无所觉。
而炼狱杏寿郎虽然觉得这位医生性格跳脱有趣,但也只当是能人异士的怪癖,并未深思,反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干劲感染,洪亮地笑道:
“唔姆!很有精神!太好了!”
蝴蝶忍看着他这副“见钱眼开”、瞬间满血复活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用手掩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抖动。
她算是彻底掌握了“驱使”这位别扭恋人的独门诀窍了。用他的伪装来对付他,真是……再好玩不过了。
火车规律的摇晃和冗长的旅程催人入睡。没过多久,对面座位上的炼狱杏寿郎便抱着臂,发出了沉稳的呼吸声,已然入睡。
而坐在他旁边的“波波塔塔维奇先生”,似乎也抵挡不住疲惫(或者只是懒得维持清醒),脑袋歪向一边,滑稽面具对着车窗,同样陷入了沉睡。
车厢内一片安静。
然而,坐在蝴蝶忍身边的香奈乎,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那双缺乏情绪波动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对面沉睡的“波波塔塔维奇”身上。
体格……肩膀的宽度,手臂的长度,还有那种即使放松下来也隐约存在的、收敛着的姿态…… 太像了。 和教导她剑术的那位先生,太像了。
而且…… 她悄悄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义姐蝴蝶忍。
姐姐虽然看着窗外,但眼神的余光,似乎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对面那个身影,那眼神……
和平时看其他人时不太一样,更加柔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在意?
困惑在香奈乎心中积聚。她沉默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低头认真地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拉了拉蝴蝶忍的袖子,将纸条递了过去。
蝴蝶忍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看向纸条,上面是香奈乎工整的字迹:
「波波塔塔维奇先生是先生嘛?」
蝴蝶忍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压低声音反问:
“不是哦,香奈乎,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香奈乎接过本子,又迅速写下观察结果,递回来: 「体格……和姐姐的眼神不对。」
蝴蝶忍感觉额角有点冒汗。
香奈乎的观察力实在太过敏锐!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用更加轻柔和“疑惑”的语气解释道:
“怎么会呢?先生不就是那样吗?世界上体型相似的人会有很多的。”
香奈乎听着这个解释,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她低头想了想,仿佛又捕捉到了另一个疑点,再次拿起笔,写下了另一个更具冲击力的问题:
「姐姐是不是喜欢波波塔塔维奇先生。」
——!
蝴蝶忍看着这行字,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
这要怎么解释?!说喜欢?那等于承认身份。
说不喜欢?万一香奈乎觉得她“移情别恋”更奇怪!
电光火石之间,蝴蝶忍做出了决断。
她凑近香奈乎,用极其细微、仿佛分享秘密般的声音说道,脸上还配合地露出一丝“无奈”和“嫌弃”:
“没有啦~”
“我可以偷偷告诉香奈乎哦,”
她指了指对面睡得正香的“波波塔塔维奇”, “波波塔塔维奇先生呀,他太神经质了,不是姐姐喜欢的类型哦。”
她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做出保密的姿态,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这个解释,既否定了“喜欢”,又将原因归结于对方“神经质”的性格缺陷,完美地绕开了身份问题,并且用“秘密”拉近了和香奈乎的距离。
香奈乎看着姐姐那“真诚”又带着点小抱怨的表情,终于彻底接受了这个说法,用力地点了点头,将小本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蝴蝶忍看着香奈乎不再追问,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背后却惊出了一层细汗。
好险……差点就在心思细腻的妹妹面前暴露了。她无奈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罪魁祸首”,只见他依旧睡得“香甜”,对刚才这场因他而起的、险些穿帮的危机毫无所知。
带着一丝怨念,蝴蝶忍决定,等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预支”一下她的“精神损失费”。
没过多久,对面座位上“瘫睡”的波波塔塔维奇先生似乎醒了过来。
他先是烦躁地抓了抓面具,然后开始用那种刻意拔高的、抱怨的语调嘟囔起来:
“哎呀!好闷啊!这车厢也太闷了!” “受不了了!我要出去透透气!这差事真是……工资少了可真不行!”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拉开车厢门,朝着火车尾部连接处走去。
那姿态,活脱脱一个因为环境不适而闹脾气的“难搞”雇员。
蝴蝶忍看着他的表演,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身旁的香奈乎露出一个“你看吧”的表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扰”:
“看吧,真是的……真让人不省心呢。”
“我怕他又要抱怨着要加工资了。香奈乎你坐一会儿,我去劝劝他。”
香奈乎乖巧地点了点头。
蝴蝶忍起身,也走向了火车尾部。当她拉开连接处的门时,看到的却不是那个戴着滑稽面具、喋喋不休的“波波塔塔维奇”。
只见他已经摘下了面具,随意地放在一边,正背靠着车厢壁,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而他的外套,则被他细心地垫在了身下。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侧脸在晃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沉静,甚至……凝重。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向她。
蝴蝶忍走到他身边,没有像之前那样用玩笑的语气,而是轻声问道: “怎么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那用外套垫着的空位,言简意赅: “坐。”
蝴蝶忍看着他那副不同于往常的、准备长谈的架势,以及身下那明显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外套垫子,心中微微一动。
看来,这次要讲的,会很长了。
她没有犹豫,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等待着倾听他真正想说的话。
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行,在车厢连接处这略显嘈杂却又相对私密的空间里,一场或许关乎过去、或许关乎未来的对话,即将开始。
在火车规律的哐当声中,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蝴蝶忍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时,他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承受的重量:
“我感觉……我快装不下去了……”
蝴蝶忍轻声问: “面具吗?”
他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
“是波波塔塔维奇……这个名字……是我弟弟的。”
蝴蝶忍的心微微一沉,没有打断,只是更加专注地倾听。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回忆的痛楚:
“他死的时候……就比你大一岁。”
“我以前不懂事……让他在战场上受了欺负……他为了保护我,被打成了傻子……”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叫过我‘哥哥’……但他知道我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他一直叫我……‘老大’……”
“后来天下太平……他开始贪财……有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但他又不用……我们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
“直到最后……他战死的时候……说了原因……” “他知道我以前花钱大手大脚……所以……早早开始存钱……为我这个大哥存钱了……”
“他想要我好好生活……因为他要走了……不会再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保护我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我……对不起他……我不能……不能这样对我弟弟……我心好痛。”
他缓缓转过头看她,眼睛里已经泪水涟涟,那里面充满了痛苦、愧疚和无助。
蝴蝶忍没有质问,没有惊讶,甚至没有说一句“没关系”。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个为弟弟哭泣的、脆弱的灵魂。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仿佛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叔子早已熟稔的亲切语气,轻声说道:
“我们家弟弟……真好啊……”
“我很高兴……能成为他嫂嫂。”
“我为他感到骄傲。”
说完,她没有再多的言语,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一条手臂,然后将头轻轻地、坚定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没有试图去擦他的眼泪,也没有说空洞的安慰话。
她只是用这个无声的拥抱和依靠,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听到了。我记住了。我与你一起承担。
过去的伤痛无法磨灭,弟弟的牺牲是他心中永恒的烙印。
但在此刻,在这哐当作响的火车上,他不再是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一切。
有一个人,愿意走进他的过去,为他骄傲,也为他心疼,并承诺以“嫂子”的身份,接过那份“保护他”的责任,用她的方式,继续陪伴他走下去。
他的泪水流淌得更凶,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其中也夹杂了一丝……被深刻理解和接纳的释然。
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抱住的手,覆盖在她抱着他的那只手上,紧紧握住。
火车依旧向前飞驰,载着他们,也载着这份沉重而温暖的过去,驶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