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竹林边缘传来了轻柔的掌声。
“啪、啪、啪。”
蝴蝶忍一边轻轻鼓着掌,一边从阴影中缓步走出,脸上挂着那抹无可挑剔的、温和的微笑,仿佛刚才目睹的一切凶险演示都只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非常精彩的指导呢,先生。”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美,听不出丝毫异样。她走到香奈乎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亲切: “香奈乎,今天的学习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休息,我和先生聊一会儿。”
香奈乎看了看蝴蝶忍,又看了看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收起木刀,对着两人分别鞠了一躬,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一时间,后院只剩下他们两人。
晨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她转向他,紫色的眼眸如同深潭,映照着他的身影。那笑容依旧完美,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们,聊一会吧。”
她重复道,语气轻柔,却是不容拒绝的宣告。
他看着她那双在笑容下深不见底的眼眸,立刻明白了她现身的原因。
他无意争辩,更不想在香奈乎的教育问题上与她产生冲突,于是直接给出了最简洁的解决方案,语气平淡:
“你不喜欢,我就不教了。”
这并非妥协,更像是一种不愿纠缠的回避。
然而,蝴蝶忍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依旧,甚至更加明媚了几分,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没有质问,也没有感谢。
她只是向前轻轻迈了一步,目光平静地锁定在他身上,用那柔和的嗓音,说出了与他预想截然不同的话:
“和我练练吧。”
这不是请求,是邀战。
她用最礼貌的语气,发出了最具挑战性的信号。
她想亲身体验,他传授给香奈乎的,究竟是怎样的技艺;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去丈量他那份深藏不露的、名为“八极拳”的杀人技,究竟有多危险。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他的回应,是彻底的姿态转变。
不再有任何言语,不再有任何解释。他将双手缓缓背到身后,自然地交叠在腰后。
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却彻底封住了自己的进攻可能,也摆出了纯粹防御与闪避的姿态。
他站定在那里,周身的气息仿佛瞬间收敛,如同深潭归于死寂,唯有眼神平静地落在蝴蝶忍身上。
“来吧。”
只有这两个字。
没有轻视,没有挑衅,只有一种绝对的从容,以及对她一切后续行动的默许。
他将先手与所有主动权,完全让渡给了她。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周身的气息已然不同。
那不再是平日里温和的蝶柱,而是真正面对强敌时,即将露出毒刺的鬼杀队柱。
战斗,一触即发。
两人的身影在庭院中急速交错。
蝴蝶忍的攻势如同疾风骤雨,木刀带着破空之声,刺、挑、斩,轨迹刁钻,速度极快,将虫之呼吸的灵动与精准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他始终没有出手攻击。他的身体如同鬼魅,又如同随风摇摆的细竹,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小的幅度避开每一次攻击。
闪避、侧身、后撤……他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有效到了极致,仿佛能预判她所有的动作。
或许是这样的单方面闪避让他感到了一丝厌倦,又或许是他觉得演示已经足够。
在蝴蝶忍又一次凌厉的直刺袭来时,他不再后退。
他的身体骤然侧身,以毫厘之差让过刀尖,同时提膝!膝盖精准地、不轻不重地撞在她握刀的手腕附近!并非为了伤害,而是以一种巧妙的劲道瞬间破坏了她的握力平衡。
“呃!”
蝴蝶忍只觉得手腕一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木刀险些脱手!
而就在她中门微开的这电光石火间,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肩膀如同靠拢友人般,轻轻地撞在她的肩侧。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蝴蝶忍“蹬蹬蹬”地向后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握着微微发麻的手腕,抬头望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双手依旧背在身后,仿佛从未动过。只有那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没有胜负的宣告,没有技巧的炫耀。
一次提膝,一记靠撞。 胜负已分。
他说“承让。”
蝴蝶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重新漾开那抹无懈可击的微笑,仿佛刚才的失利从未发生:“果然很厉害呢,多谢。”
他看着她这副立刻恢复成“没事人”的样子,不再多言,平静地转身,准备离开。
走出几步,他背对着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你很强,用真刀,我就死了。”
他承认了她的实力,也点明了木刀与真刀,练习与死斗的天壤之别。
蝴蝶忍却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探究:“谦让了。不过先生为什么不拿木刀呢?至少尊重一下我吧?”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目光里没有什么情绪:“反正也用不着。”
“那至少是拿着的吧?” 蝴蝶忍坚持道,笑容不变。
“……我不爱用。” 他给出了一个近乎任性的理由。
“练习而已。”
“……我又不是鬼杀队。” 他再次划清界限。
蝴蝶忍的目光闪了闪,问出了关键:“那先生对刀技这么了解,是有自己爱刀吗?”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刀,是我师父的。”
“是吗……” 蝴蝶忍的语气柔和下来,“没事,你休息去吧。”
就在她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他却忽然问道: “你想看吗?”
“……?” 蝴蝶忍真正地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再重复,也不再解释,转身径直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蝴蝶忍看着他的背影,仅仅迟疑了一瞬,便迈步跟了上去。
来到他的房门前,他推门而入。蝴蝶忍在门口稍作停顿,轻声说了一句:“打扰了。” 这才踏入房间。
房间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到近乎空旷。他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狭长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制刀盒。
他没有放在桌上,而是直接席地而坐,将刀盒放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蝴蝶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位置。
进来,坐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但意思明确。这个邀请,仿佛是一个仪式的前奏。
蝴蝶忍依言走过去,在他对面端正地跪坐下来,紫色的眼眸落在那个朴素的刀盒上,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男人尘封的过去,产生了如此接近实物的触动。
他解开刀盒上简单的扣锁,缓缓掀开盖子。
里面,并非预想中装饰华美的刀拵(外装),只有一个刷着深红色漆的白木刀鞘。
鞘身没有任何装饰,朴素至极,却因那沉静的红色与木材本身的纹理,透出一种历经岁月打磨后的、内敛的庄严。
他凝视着鞘中的刀,声音低沉,仿佛在介绍一位沉睡的老友: “以前家里老头儿(这里指的是座头市)的拐杖,”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名字, “‘人出免’。”
(“人出免” - 这个名字蕴含深意,可解读为“让人得以解脱\/赦免”,与盲剑客以剑执行某种“裁决”的意象隐隐相合。)
然后,他左手握住鞘,右手轻轻握上那同样朴素的刀柄,缓缓将刀拔出了一段。
一道寒光悄然流淌而出。
室内的光线似乎都被那刀刃汲取、凝聚。刀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半透明的质感,光线在其上折射、流转,竟隐隐泛出一种极其淡雅、却又深邃的紫色光晕,如同黎明前最纯净的天际,又像是某种稀有金属在极致锻造后诞生的奇迹。
它安静地躺在朴素的白鞘与他的手中,却散发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斩断过无数因果的锋利与宿命感。
蝴蝶忍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那把名为“人出免”的刀,看着那淡紫色的光晕,仿佛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盲剑客踽踽独行的身影,以及眼前这个男人所继承的、沉重而孤高的过去。
这不仅仅是一把刀。 这是一个灵魂的延伸,是一段传奇的见证,也是将他与那个名为“座头市”的师父紧紧相连的、最后的实物纽带。
蝴蝶忍看着那泛着淡紫色光晕的刀身,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 “师父的刀吗……冒昧问下,你师父是……?”
尽管之前已经从香奈乎那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她仍需要一次正式的确认。
“座头市。” 他再次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犹豫或遮掩。
“哦……” 蝴蝶忍轻轻应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对那段传奇过往的敬畏。
就在这时,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双手平稳地托起“人出免”,如同奉上某种圣物,缓缓地、郑重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让她自己拿着看看。
这个举动里蕴含的信任,远超之前的任何交谈。他将师父的遗物,将自己过往的象征,毫无防备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微微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了这把名为“人出免”的刀。
刀入手,比想象中要沉,那冰冷的触感和内敛的重量,仿佛承载着无数个夜晚的厮杀与寂静的行走。
而他,在她接过刀后,便默然起身,走向衣柜,似乎要去取别的什么东西。
蝴蝶忍没有抬头,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手中的刀上。
她仔细端详着那毫无装饰的白鞘,指尖轻轻拂过深红色的漆面,感受着岁月的痕迹。
然后,她握住刀柄,缓缓将刀身从鞘中抽出更多,让那淡紫色的光晕在眼前流淌,感受着刀刃上传来的、几乎要割裂目光的极致锋利。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翻找衣柜的细微声响,和她屏息凝神欣赏名刀的沉默。
这一刻,时空仿佛凝固,一段传奇的过去与一个充满谜团的现在,通过这把“人出免”,产生了奇妙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