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内,听着门外那活力四射、毫不气馁的呼喊声,以及那带着甜香气息的“樱饼”诱惑,深知躲是躲不过去了。
这位于林间的寂静,已被彻底打破。
良久,他终是无奈地,伸手拉开了那扇木门。
门扉开启的吱呀声,打断了甘露寺的呼喊。她立刻停下拍门的手,粉绿色的眼眸亮晶晶地看向门内。
他依旧是那身深色的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认命。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内,看着门外这位不请自来的、过于热情的访客,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着她先开口,或者指望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就能自行离开。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甘露寺蜜璃的决心。
“先生!你果然在家!”
甘露寺看到他,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多年的老友重逢。
她完全无视了对方那身“生人勿近”的气场,非常自然地将手中包装精美的食盒往前一递:
“给!我特意带来的樱饼!可好吃了!”
她的态度是如此自然、坦荡,仿佛她此刻的登门拜访是一件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让他任何想要质问或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看来,这个“长假”,是别想清静了。
他站在门内,身影隔绝了大部分光线,看着门外笑容灿烂、手持樱饼的甘露寺蜜璃,用那听不出情绪的平淡语调问道:
“什么事。”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她为何而来,直接切入核心,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会面。
甘露寺蜜璃闻言,非但没有被这冷硬的语气吓退,反而像是终于等到了发言机会,将手中的食盒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襟,然后用她那清脆、直接、毫不拐弯抹角的嗓音,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来邀请先生去蝶屋工作!”
她双眼闪闪发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推荐信我都写好了!待遇我们可以谈!忍小姐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跟她说的!”
她一口气把目的、准备、甚至后续安排都说了出来,逻辑简单清晰:我看中你了(的能力),你来我这儿工作,其他问题我来解决。
这番直白到近乎“抢劫人才”的发言,配合着她那纯粹又热烈的笑容,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冲击力。
“……”
他看着她,再次陷入了沉默。
面对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将所有意图都摊开在明面上的“攻势”,他那些用于应对试探、周旋和复杂情感的防御机制,似乎
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还能说什么?
他听完她那番直白的“招聘宣言”,连一句回应都懒得给,直接就要关门。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唉唉唉?!先生别关门啊!”
甘露寺眼疾手快,立刻伸出双手死死抵住门板,整个人几乎要卡在门缝里,粉绿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绝不放弃”。
“别这样。”
他从门缝里看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纠缠的不耐与无奈,说出了这近乎请求(或者说警告)的三个字。
然而,甘露寺依旧不放弃。
“不行!先生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她用力顶着门,声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答应去蝶屋,或者……或者告诉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不然我就不走了!”
她开始耍赖,用上了最原始的“物理纠缠法”。
一个在门内沉默地施加关门的力道,一个在门外铆足了劲抵抗,两人之间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角力。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看着她因用力而涨红的脸颊和那双执拗的眼睛,深知跟这种直线条、认死理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打又不能打,骂……估计她也只会当成耳旁风。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这比应对蝴蝶忍那种带着试探和智慧的靠近,还要让人头疼百倍。
听到她这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宣言,再感受着门板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对抗力道,他心中那点本就微弱的抵抗意志,终于被一种“算了,随她去吧”的疲惫感所取代。
(……行吧。) (来都来了……) (进来坐呗。) (那还能怎么办……) (慢慢谈呗。)
这一连串近乎认命的念头快速闪过。他松开了关门的力道,不再阻拦,而是侧身让开了门口的空间,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这默许的姿态,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甘露寺感觉到阻力消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的、灿烂无比的笑容,仿佛刚刚打赢了一场了不起的战役。
“打扰啦!”
她欢快地说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抱着食盒迈进了这间简朴得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木屋。
他看着她好奇地打量四周的样子,默默地关上了门,将那片山林间的寂静,与屋内即将开始的、注定不会太顺利的“谈判”,暂时隔绝开来。
他知道,想用三言两语打发走这位恋柱,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注定要耗费一些时间和耐心了。
他为她倒了杯清茶,两人在简陋的木桌旁相对而坐。
气氛算不上融洽,但至少暂时脱离了物理对抗的阶段。
甘露寺捧着温暖的茶杯,决定单刀直入,开始了她的问题连击:
“先生,你为什么不想去蝶屋工作呢?” 这是她最核心的目标。
他眼睫都未抬,平淡地吐出三个字: “懒得去。”
“……”
甘露寺被这过于实在(或者说敷衍)的理由噎了一下,但迅速调整,抛出第二个更尖锐的问题:
“那……先生你为什么要和忍小姐绝交呢?”
“没必要。” 他再次用简短的词汇,试图终结这个话题。
甘露寺不甘心,继续为好友说好话: “先生你为什么这样看待忍小姐呢?她人真的很好的!”
这一次,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依旧给出了一个看似认同、实则毫无信息的回答: “我知道。”
他知道她人很好。 但这并不能改变任何决定。
这场“促膝长谈”,几乎变成了甘露寺的单方面提问和他用最低限度词汇的防御性回答。
每一个答案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堵住了对话继续深入的可能。
甘露寺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蝴蝶忍曾经面对的是怎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她开始有点理解忍小姐的无力感了,但这并没有让她退缩,反而激起了她更强的挑战欲——她一定要撬开这堵墙!
甘露寺蜜璃充分发挥了她那直线条思维和永不气馁的精神,从他给出的那些简短回答的每一个缝隙里,挖掘出新的问题。
从“懒得去”可以引申出“是不是觉得分部工作更轻松?”
“是不是不喜欢蝶屋的环境?”
“是不是路上太远了?”…… 从“没必要”可以追问到“为什么觉得没必要?”
“是忍小姐做了什么吗?”
“还是先生你自己有什么原因?”…… 从“我知道”甚至可以衍生出“既然知道忍小姐人很好,为什么还要那样对她?”
“先生你觉得好的标准是什么?”……
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如同永不停歇的春雨,密密麻麻地砸向他那由沉默和简短言辞构筑的防御工事。
语气始终保持着热情和真诚,仿佛不是在逼问,而是在进行一场认真的学术探讨。
他从最初的平淡以对,到中途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再到后来偶尔会抬起眼帘,用那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有无限精力和问题的粉发少女。
(她……不会累吗?)
天色就在这一问一答(主要是问)中,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昏黄,最后只剩下天际最后一抹余晖,木屋内的景物也逐渐模糊。
当甘露寺终于因为口渴而停下来猛喝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时,她才惊觉:
“啊!天都黑了啊!”
她看向对面,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坐姿,在渐浓的暮色中,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仿佛已经与这屋内的寂静融为一体。
这场从午后持续到天黑的“促膝长谈”,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甘露寺用她无穷无尽的问题,成功地在他这片寂静的领地里,强行占据了一整个下午加黄昏的时间。
他虽然依旧没有松口,但至少……他“奉陪”了。这对甘露寺来说,或许就是阶段性的胜利!
甘露寺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个能继续“深入交流”的绝佳理由。她抱着被子,用带着点可怜兮兮的语气说:
“先生,现在下山好像不安全呢……今晚能不能睡在先生家呢?”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准备了一肚子诸如“女孩子走夜路很危险”“山里可能有鬼(虽然不太可能)”之类的理由。
他闻言,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用那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回了一个词:
“请便。”
然后,他便起身,默默地铺了两张床垫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尴尬,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必要的准备工作。
等到两人各自在床垫上躺下,屋内陷入黑暗与寂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时——
甘露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她侧过身,面向他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小声开口,问题依旧围绕着那个核心:
“先生,你觉得忍小姐笑起来好看吗?”
“……还行。”
“她调配药剂的时候是不是很厉害?”
“嗯。”
“她对你其实很好对不对?”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躲着她呢?”
“不知道。”
“忍小姐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她会伤心的。”
“……”
“先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不关你事。”
“忍小姐那样的就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知道。”
……
问题如同连珠炮,在黑暗中间歇性地响起。
而他的回答,始终保持着不超过四个字的极简风格,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像是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应答机器,在完成最低限度的反馈。
一个孜孜不倦地挖掘,一个惜字如金地敷衍。
这场关于蝴蝶忍的“夜谈”,在寂静的山林和黑暗的木屋中,以一种极其诡异又莫名和谐的方式进行着,直到提问者的声音渐渐被倦意淹没,最终化为平稳的呼吸声。
而他,在确认旁边的“噪音源”终于停止后,才在黑暗中,几不可闻地吁出了一口长气。
然后甘露寺又开始问。
甘露寺:“先生,你觉得忍小姐聪明吗?” 他:“…嗯。”
甘露寺:“她剑术是不是很厉害?” 他:“…没见过。”
甘露寺:“她调配的药是不是很有用?” 他:“…可以。”
甘露寺:“她对队员是不是很温柔?” 他:“…是吧。”
甘露寺:“那你为什么不肯见她?” 他:“…不知道。”
甘露寺:“写回信先生也觉得烦吗?” 他:“…烦。”
甘露寺:“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他:“…不知道。”
甘露寺:“你救她的时候怎么想的?” 他:“…没想。”
甘露寺:“你抱她回去的时候呢?” 他:“…顺手。”
甘露寺:“那张生日纸条……” 他:“…多余。”
甘露寺:“先生其实不讨厌她吧?” 他:“…不讨厌。”
甘露寺:“那为什么总躲着她?” 他:“…麻烦。”
甘露寺:“你觉得我麻烦吗?” 他:“…特别。”
甘露寺:“忍小姐知道你住这里吗?” 他:“…不晓得。”
甘露寺:“如果她现在出现在门口……” 他:“…我走。”
甘露寺:“走去哪里?” 他:“…山里。”
甘露寺:“带着我一起走吗?” 他:“…随便”
甘露寺:“你其实会保护忍小姐的吧?” 他:“…公事公办。”
甘露寺:“只是公事公办?” 他:“…嗯。”
甘露寺:“先生你心跳变快了……” 他:“…你听错了。”
(最后这句他难得说了四个字,翻过身背对她,谈话被迫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