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带给他们吧”和“随便选了点”如同两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暧昧的猜想,也瞬间点燃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羞愤之火。
她所有的心理挣扎,所有那些关于复仇、责任、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仿佛她一个人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内心戏,而唯一的观众却压根没在看,甚至不知道舞台上在演什么。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和被忽视感(即使这忽视可能并非他本意),让她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了起来。
几乎是未经思考,带着一种被戏弄后的气恼和不管不顾,蝴蝶忍猛地抬起头,紫眸灼灼地盯住他,那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唇角此刻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线,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的委屈和质问:
“那我的呢?”
她几乎是指着他手中的花束,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追问:
“有没有包含在里面?”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自己会如此直接、如此失态地问出这种近乎索要、强调自身存在感的话。
但这问题已经脱口而出,像离弦的箭,带着她所有混乱不堪的情绪,直直射向对面那个依旧平静(或者说迟钝)的男人。
烛光下,她的脸颊因激动和羞恼而泛着红晕,胸口微微起伏,目光紧紧锁住他,执拗地等待一个答案。
仿佛这个答案,不仅仅关乎这束花,更关乎她刚才所有“自作多情”的尴尬,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言明的期待。
他听到她那带着明显情绪的问话,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仿佛不明白她为何会问出这样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她,甚至微微偏了下头,用那惯常的、听不出波澜的语调,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没,”
他顿了顿,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身后那满柜的、无声盛开的纸花海洋,然后落回她因气恼而格外明亮的脸上,
“这些纸花不算吗?”
“……”
不算吗?
不算吗?!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蝴蝶忍头晕目眩,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不带任何调侃或掩饰的疑问。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度无语、羞愤和强烈挫败感的冲动,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窜上心头——
想打死他!
现在就!立刻!马上!
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漂亮的紫眸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好啊……这么对我是吧……)
(用我写了那么多年的信,折了这满屋子的花……结果到头来,一束真花都没我的份?!还反过来问我“纸花不算吗”?!
(哪怕……哪怕你直接说这是送给我的,然后被我拒绝……也好啊!至少……至少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得那么离谱!至少让我知道,刚才那些胡思乱想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可现在这算什么?!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内心天人交战,纠结着要怎么体面地拒绝你才不会让你太难过……结果你告诉我,你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你只是在完成一个“分发慰问品”的任务?!)
(非得这样是吧?!非得用这种……这种能把人憋出内伤的方式是吧!)
她死死瞪着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滚烫,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所有的修养、所有的矜持,在这一刻都被他这轻描淡写却又杀伤力巨大的反问给击得粉碎。
这简直比任何直接的拒绝或挑衅,都更让她难以忍受!
他看着她气得几乎要冒烟的样子,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紫眸,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地注视了片刻。
最终,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带着一种无奈的认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算了,”
他移开视线,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坦诚的涩然。
“我果然不适合撒谎。”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蝴蝶忍满胀的怒气,让她骤然一愣。
撒谎?
不等她细想,他已经动作起来。
他低下头,在那束精心搭配的花束中,准确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单独的一支。
那是一支紫藤花。
优雅的紫色花序垂落,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而在这支紫藤花细嫩的花枝上,同样系着一张小小的纸笺。
但这一次,上面没有她熟悉的、来自任何一位柱的笔迹,也没有她自己的字迹。
那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却写得极其认真工整的墨字——
年年有余。
他将这支独独属于她的紫藤花,递到了她的面前。
动作不再像刚才那般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反而有了一丝郑重的停顿。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双总是难以窥探情绪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摇曳的烛光。
“我知道刚才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直接戳破了她方才所有羞愤交加的内心戏。
“别误会。”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简单到近乎朴素的解释,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感谢而已。”
感谢。
感谢她这些年,从未停止的书信“骚扰”。
感谢她在那场风雪中,固执的来临。
感谢她……存在于他的生命里,即使他筑起高墙,她依旧如藤蔓般,悄然将根系缠绕了进来……?
这支紫藤花,这句“年年有余”的祝福,不是暧昧的试探,不是索取关系的信号。它剥离了所有复杂的纠葛,回归到了最本质、也最真诚的表达——仅仅是感谢。
这一刻,所有的怒火、羞窘、自作多情的尴尬,都如同被温暖的烛光融化了一般,悄然消散。
蝴蝶忍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支紫藤花,看着上面那行朴素的祝福,再看向他那双难得如此清晰映照着她的眼睛。
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微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支花。
指尖触碰的瞬间,仿佛有温暖的电流,顺着花枝,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她接过了那支紫藤花,指尖感受着花枝细微的韧性与那纸笺的独特触感。
紫眸低垂,在那句“年年有余”上停留了一瞬,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然而,下一秒,她并没有将花收起,而是手腕一转,轻轻巧巧地,又将那支紫藤花插回了原本的花束之中。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瞬。
紧接着,她伸出双手,近乎是用“夺”的架势,将那一大束融合了真花与信笺的花束,整个从他怀里抱了过来,紧紧揽在自己身前。
然后,她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放在了旁边一个相对稳固、不会被碰倒的架子上,仿佛那是一件极其重要的物品。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面对他。
脸上那气恼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但紫眸中却燃起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混合着挑衅、不服输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豁亮光芒。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恶意”的甜美笑容:
“好啊……”
她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一种“算你狠”的咬牙切齿,又夹杂着一种解放般的肆意,“先生说猜到我刚才在想什么——”
她话音未落,身形骤然一动!
如同蓄势已久的蝴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这一下完全出乎意料,没有任何技巧,纯粹是蛮力与冲撞。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一举,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撞得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
“砰!”
一声闷响,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好在储物室的地板上堆积着一些陈旧的、略显柔软的杂物,缓冲了大部分力道。
烛光剧烈摇晃,在地上投下纠缠翻滚的影子。
“那这样呢!”
蝴蝶忍压在他身上,几乎是吼出了后半句话,之前的羞愤、尴尬、被看穿的恼怒,在此刻全都化作了最原始、最幼稚的报复行动。
她不像是在进行一场战斗,更像是一个被惹急了的孩子,用手去捶他的肩膀(并未用力),用额头去撞他的胸口(同样收敛了力道),双腿胡乱地试图压制住他挣扎的动作。
“你……!”
男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章法的“袭击”弄懵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愕气音。
他的肢体本能地抗拒着,手臂格挡着她没什么实际伤害的捶打,身体试图扭转,将她从身上掀下去。
他的反抗是真实的,带着被打扰和被冒犯的不悦,以及一种对这种情况完全无法理解的困惑。
但他似乎也清楚她并未动用真格,因此他的反抗也仅限于防御和摆脱,并未真正发力伤她。
于是,在这昏暗的、烛光摇曳的储物室内,两位在外人眼中地位尊崇、实力强大的柱级剑士,此刻却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一样,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扭打、挣扎起来。
空气中只剩下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偶尔压抑的闷哼、以及蝴蝶忍带着喘息和不平的低嚷:
“让你算计我!让你装傻!让你……让你‘感谢’!”
这场幼稚的打闹,最终以体力并非强项的蝴蝶忍气喘吁吁而告终。
她几乎是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用尽力气才勉强制住他那些虽然克制、却依旧有效的挣扎。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胸口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不断起伏。
她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他。
烛光昏暗,勾勒出他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正看着她,里面没有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扰后的无奈、无语,以及一种……
难以理解的困惑,仿佛在问“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这种眼神,这种仿佛置身事外、唯有她一个人在情绪的风暴里颠簸的感觉,再次刺痛了她。
一种混合着未散的羞恼、打闹后的亢奋、以及这昏暗密闭环境催生出的孤注一掷,让她的大脑有些发热。
她做了一个完全不符合“虫柱”身份、不符合她平日精心维持的温柔假象的决定。
动作,先于思考。
她忽然松开了钳制他手臂的力道,在他微微怔松的瞬间,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抬起,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掌心瞬间感受到他唇瓣的柔软和呼出的温热气息,那触感让她指尖微颤,但她没有松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左手也覆了上去,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双眼。
视觉和言语被同时剥夺,他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的挣扎似乎要再次升起。
但蝴蝶忍没有给他机会。
在他被强行拖入这片由她制造的、纯粹的黑暗与寂静中的刹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低下了头。
目标,是他的额头。
没有轻柔,没有试探,带着一种近乎惩罚和宣告的意味,她将自己的嘴唇,狠狠地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触感是微凉的皮肤和一丝打闹后留下的薄汗。她用的力气很大,仿佛不是亲吻,而是盖章,要将某种印记、某种情绪,彻底烙上去。
如同他之前那个在她脸上猝不及防的“接触”一样,这个吻同样突如其来,同样带着一种打破平衡的、不容拒绝的强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捂着他的嘴,遮着他的眼,嘴唇紧紧贴着他的额头,能感受到他身体彻底的僵硬和一瞬间停滞的呼吸。
几秒钟后,或许更久,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弹开,迅速松开了捂住他嘴和眼睛的手,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上,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脸颊红得不像话,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紫眸中闪烁着激烈情绪过后的虚脱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慌乱。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摇晃的烛火,用带着剧烈喘息和明显颤抖的声音,强装镇定地、宣告般地说道:
“啊……哈……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