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忍看着他这副激动喊冤、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脸上的冰冷骤然融化,重新挂上了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笑容。
她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强行指认,而是用一种近乎商量的、却带着微妙压迫感的语气说道:
“好吧,”
她轻轻歪了歪头,紫眸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彩,“就当先生您……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她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更加古怪的请求: “那您能当一下那个人吗?我有些事,想和他谈谈。”
“呃~”
他立刻露出了一个极其厌恶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连连摆手,语气里充满了抗拒。
“肉麻的话还是不要和我讲了!听着都起鸡皮疙瘩!”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追问,“等等!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扣我工资吧?!”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甜美,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会。”
“不要啊——!”
他立刻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嚎,脸上露出极其害怕的表情,仿佛天都要塌了。
“那种事不要啊!你自己找他问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找我这么一个无辜的、可怜的、还被你砍伤了手的医生来代替他受这种精神折磨啊……!”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忽然,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指着蝴蝶忍,用一副发现了惊天阴谋的语气叫道:
“喂! 那你是不是还是把我当那个人了?!不管我怎么回答,怎么证明,你都还是会以为我是他!我草!”
他最后甚至爆出了一句粗口,整个人像是被这个“无解”的局面给气到无语,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绝望,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根本就是死循环啊!我说不是,你扣钱!我假装是,你要说肉麻话!横竖都是我倒霉?!你们当柱的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他这番逻辑清晰(虽然是在抱怨)的控诉,配上那副普通面孔上生动无比的绝望表情,反而让他的“普通医生”形象更加立体了——
一个被上位者用权力和奇葩逻辑逼到绝境的倒霉蛋。
蝴蝶忍看着他这反应,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难道……真的不是?) (还是说……他已经预料到我会这样试探,连这一步的反应都计算好了?)
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遇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对手。
无论是真是假,眼前这个人,都成功地用一层厚厚的、令人无从下手的“普通”和“荒谬”,将自己牢牢地保护了起来。
听着他那一连串逻辑清晰、情绪饱满的抱怨和控诉,蝴蝶忍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消失,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带着点飘忽和淡淡的倦意。
她没有再纠缠于“是”或“不是”的指认游戏,而是将话题轻轻一转,语气变得有些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
“那……先生能陪陪我,说说话吗?”
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好像……也睡不着了。”
“……”
他还在那里抱着脑袋“痛苦呻吟”,听到这个请求,动作猛地一僵。
随即,他抬起头,用那张普通至极的脸上能做出的最无语的表情看着蝴蝶忍,仿佛在说“您没事吧?”。
沉默了几秒,他像是认清了现实,知道今晚不满足这位柱的某种“需求”是别想脱身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条件,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
“行啊!”
他干脆地说道,甚至伸出了三根手指,“那你给我三倍工资!按小时算!从现在就开始计时!我就答应陪你在这儿耗着!”
这个要求提得理直气壮,充满了打工人对加班费的执着(或者说,是对自己“精神损失”和“时间成本”的补偿)。
蝴蝶忍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愣了一下。
她看着对方那副“不给钱就免谈”的架势,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那抹温和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她点了点头,爽快地应道:
“可以。”
“……”
这次轮到他有点意外了,似乎没想到这位柱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嘀咕了一句:“……你们柱,都这么有钱的吗?”
交易,就此达成。
一个用三倍工资雇佣来的“陪聊”。
蝴蝶忍随意地在一旁的空箱子上坐下,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帐篷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而他,则依旧坐在凳子上,一边小心地护着自己刚包扎好的手指,一边开始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不断飙升的“加班费”,打定了主意,对方不问,他就绝不主动开口。
帐篷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平静,只剩下灯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交易达成,昂贵的寂静在帐篷内弥漫。
蝴蝶忍并没有立刻看向他,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的帆布,投向了遥远而模糊的过去。
她抱着膝盖,声音很轻,像是对着夜色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无需顾忌身份、可以短暂倾泻情绪的树洞。
“今年的紫藤花……开得似乎比往年都要繁盛呢。”
她莫名其妙地开了个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的飘忽。
“姐姐以前总说,花开得越好,就越要警惕,因为鬼也会在这样的时候……格外躁动。”
她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怀念与苦涩的弧度。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姐姐还在……看到现在这些孩子,她会怎么做?”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是会更严厉地督促他们,还是会……更心疼他们呢?”
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任何具体的事,只是围绕着已故的姐姐香奈惠,围绕着鬼杀队的责任,围绕着那些压在心头、日复一日的重担,断断续续地说着。
她说起小时候和姐姐一起练习花之呼吸的笨拙,说起第一次斩杀恶鬼后彻夜难眠的颤抖,说起肩负起蝶屋和虫柱职责后的战战兢兢……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惯有的那一丝温柔,但那温柔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孤独。
她越说,越像是沉入了回忆的深潭,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不是在说给旁边这个“高价雇来”的听众,而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扮演一个角色。温柔的、可靠的、永远不会倒下的蝴蝶忍。”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但其实……我也会累,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话语里,没有指控,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卸下部分伪装后的、真实的无力感。
而他,就坐在那里,像一个真正被雇佣来的沉默倾听者。
没有插话,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任何表示在听的动作。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指,仿佛那昂贵的“三倍工资”只买来了他的“在场”,并不包括互动。
只有那偶尔在蝴蝶忍提到某些关键词(或许是关于“责任”,或许是关于“孤独”)时,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会几不可察地动一下,泄露出一丝并非全然麻木的迹象。
帐篷外,夜风呜咽。
帐篷内,一位柱在昂贵的寂静中,对着一个身份成谜的“陌生人”,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短暂而真实的自我剖白。
蝴蝶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与低语中,时间仿佛在静谧的叙述里失去了流速。
当她说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话语的尾音轻轻落下,帐篷内只剩下灯火燃烧的细微声响时,她才像是猛然从一场深沉的梦中惊醒。
(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会对一个身份不明、行为古怪的陌生人说这些?)
一种混合着尴尬、讶异和警惕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瞬间投向那个被她用三倍工资“雇”来的倾听者。
就在她抬眼的刹那——
他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张滑稽的笑脸面具,将那张普通的面孔彻底掩盖。
仿佛刚才那段倾听的时光,只是他工作中一段需要被隐藏的插曲。
然而,就在面具即将完全覆盖、他眼神垂下的最后一瞬,蝴蝶忍捕捉到了。
面具之下,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伪装出的茫然、委屈或市侩。 那是一种……无比落寞的眼神。
深不见底,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风雪与孤寂。
而那种落寞,并非单纯的悲伤,其中更掺杂着一种……极深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愧疚,以及一种沉重的、仿佛被无形枷锁束缚的迫不得已。
那眼神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蝴蝶忍的心底。
(这个眼神……)
太复杂了,绝不是一个普通医生该有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情感重量,远超常人。
几乎是身体快于思考,在看到他戴上面具、转身似乎想要立刻离开的瞬间,蝴蝶忍猛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
“!”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愣了一下,动作僵住。
随即,那搞怪的、带着夸张惊慌的腔调立刻从面具下涌了出来,试图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喂喂喂!干嘛!动手打人要加钱啊!三倍工资可不包括肢体冲突和精神伤害费!松手!快松手!”
他用力想挣脱,语气里充满了“唯利是图”的抗议。
但蝴蝶忍抓得很紧,紫眸紧紧盯着那张咧着嘴的笑脸面具,仿佛要穿透这层硬壳,看清下面那双刚刚流露出惊人落寞的眼睛。
她的心跳有些快。 刚才那个眼神,绝对没有错。 那绝不是伪装。
这个男人,就算不是她最初怀疑的那个“他”,也绝对隐藏着巨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与沉重的愧疚和无奈的孤独息息相关。
“你……” 蝴蝶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刚才……那是什么眼神?”
听到蝴蝶忍那直接指向他刚才不慎流露眼神的质问,面具下的他明显顿了一下。
随即,他像是彻底放弃了某种抵抗,或者说换了一种更无赖的方式来应对,夸张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抱怨:
“大姐!”
他叫得毫无敬意,“你就不能说点其他的吗?你讲那些苦大仇深的,什么愧疚啊迫不得已啊,我哪听得懂啊!”
他挥舞着那只自由的手,像是在驱散什么晦气的东西。
“你还不如直接问我名字得了!省得你老胡思乱想!”
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普通”,非常干脆地、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语气报上了一个名字:
“我叫波波塔塔维奇!”
“……”
这个名字过于古怪,发音拗口,还带着点异域风情(或者说胡编乱造的感觉),瞬间让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一道裂痕。
蝴蝶忍原本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她看着他,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容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距离感的礼貌微笑,而是真正被逗乐了的、带着点无奈和好笑的弧度。
“波波……塔塔维奇?”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古怪的名字,紫眸中漾着笑意,“这……是什么名字?这么奇怪。”
她的笑声和问题,无形中化解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追问。
他成功地用一个荒诞的化名,将话题从危险的“眼神解读”拉回到了相对安全的“身份信息”层面。
他见状,似乎松了口气,趁机把自己的手腕从她放松的钳制中抽了出来,用那搞怪的腔调强调道:
“怎么了?不行啊?我祖上有外国血统不行吗?名字奇怪犯法啊?大人您这是歧视!”
他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将“波波塔塔维奇”这个临时编造的身份牢牢扣在了自己头上。
蝴蝶忍听着他插科打诨的抱怨和那个古怪的名字,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不知不觉也松弛了下来。
她想着,是啊,与其执着于探究那些苦大仇深、真假难辨的谜团,不如就像这样,说点无关紧要的话,或许反而能让自己从连日的疲惫和沉重中暂时解脱。
于是,他们真的开始“聊天”了。
内容天马行空,从药材的炮制火候,到各地奇怪的风俗,再到某些不着边际的传说。
主要是蝴蝶忍在说,他偶尔用那搞怪的语调回应几句,气氛竟难得地平和下来。
连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涌,眼皮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低……
不知不觉间,她的脑袋轻轻一歪,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睡着了。
“……”
他正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僵住。
面具下的表情无人得知,但他没有动,没有推开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帐篷里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
寂静持续了很久。
久到仿佛连灯火都停止了摇曳。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再是之前刻意伪装的搞怪腔调。
而是低沉、平稳、悲痛、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特有的磁性——是他本人的声音。
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只说给已然熟睡的她听:
“你知道吗……” 他缓缓开口, “在我的国家……很久以前,我定下一个规矩。”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而郑重的意味, “大丈夫,会为了自己妻子,撑下整片天地。”
这句话,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清晰、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古老的、近乎誓言般的庄重。
是他摘下了所有伪装,对此刻靠在他肩上安睡的蝴蝶忍,所说的……唯一一句真话。
说完,他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动了。他轻轻挪开身体,让她缓缓躺倒在临时铺位上。
然后,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地,用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她稳稳地抱了起来,走向分配给她的、更为舒适安静的休息处。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拉过被子为她盖好。
就在他准备直起身离开时,目光瞥见了从她松开的手心滑落的钱袋——那是她准备好支付“三倍工资”的酬劳。
他看着那个钱袋,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钱袋里的钱,反而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轻轻地、默默地,又塞回了她虚握的手心里。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她沉睡的、卸下了所有防备与笑容的安宁侧脸。
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帐篷。
没有拿走一分酬劳。
只留下了一句用真实声音诉说的、关于“撑下整片天地”的古老规矩,和一个被小心送还的钱袋,融入了藤袭山深沉的夜色之中。
(吗的,雨中莲人格控制大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