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这片刚刚经历过地狱洗礼的庭院。
吉克·耶格尔跪在地上。
他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脸上挂着泪痕,眼神空洞。
戴娜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这二十多年缺失的母爱,在这一刻,全部补偿给他。
周围,是那些劫后余生、茫然无措的孩子。
还有那个,瘫坐在地上的罗德·雷斯。
星野伦,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
直到戴娜的哭声,渐渐平息。
他才缓缓伸出手。
嗡——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微的震动。
地面上,那些冰冷的石砖,开始发红,变软。
如同被揉捏的橡皮泥。
在吉克和戴娜那震惊的目光中,一团炽热的岩浆,从地底涌出。
它没有散发出灼人的热量。
反而像拥有生命的活物一般,迅速冷却,塑形。
最终。
在母子二人面前,形成了一张古朴的方桌,和三把造型典雅的椅子。
桌椅的表面,还残留着岩浆冷却后,那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
“……”
吉克的瞳孔,再次剧烈收缩。
这种,凭空造物的能力……
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巨人之力”的理解范畴。
这根本就不是凡人的力量。
这是……神迹。
“哥哥。”
星野伦,拉开一把椅子,率先坐了下来。
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吉克,平静地开口。
“坐啊。”
吉克的身体,僵硬地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正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
最终,还是在戴娜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然后,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在那张岩浆椅子上,坐了下来。
戴娜,也坐在了他的身边,依旧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我们……”
星野伦看着吉克那张,写满了迷茫与痛苦的脸,缓缓开口。
“也曾是,同一种人。”
吉克猛地抬起头。
“用一个足够宏大,足够崇高的词语。”
“去掩盖自己内心深处,那最卑劣,也最自私的……欲望。”
星野伦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剖析吉克。
又像是在,剖析他自己。
“你的词,叫‘救赎’。”
“你用这个词,来欺骗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可怜的艾尔迪亚人,从痛苦的宿命中解脱。”
“但实际上呢?”
“你只是,无法承受亲手背叛父母的罪恶感。”
“你只是,想通过毁灭所有同胞的方式,来证明你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是‘伟大’的。”
“你只是一个,渴望得到认可,却又恐惧被抛弃的,可怜虫。”
吉克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星野伦说的,全都是对的。
“而我的词……”
星野伦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叫‘自由’。”
“我……曾经想发动地鸣,毁灭这个世界。”
“我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求自由,为了让我的同伴,能够活下去。”
“我告诉自己,踏平世界,毁灭一切,是唯一的选择。”
“但实际上呢?”
星野伦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只是……想看到那样的风景。”
“我只是,想亲手将这个,让我失望透顶的世界,彻底毁灭。”
“我只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我为了逃避罪恶感,为了让我那滔天的恨意,显得不那么丑陋,而给自己找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我们,都是一样的。”
艾伦·耶格尔,看着吉克·耶格尔。
“都是,被宏大叙事所绑架的,自私的混蛋。”
吉克呆呆地看着他。
他从未想过。
这个,如同神明一般的弟弟。
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将自己内心最阴暗,最丑陋的一面……剖开来,展示给他看。
这一刻。
他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惧,也不是敬畏。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原来……
原来你也是……
“所以……”
星野伦站起身。
他张开双臂。
“来吧,哥哥。”
“让我们,拥抱一下吧。”
“……”
吉克愣住了。
戴娜也愣住了。
“我们,是家人,不是吗?”
星野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柔和的笑容。
吉克看着那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脸。
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那颗,早已冰封多年的心。
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他站起身。
和戴娜一起。
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轰——!!!
就在拥抱的瞬间!
一股比之前,与戴娜单独接触时,强烈了十倍不止的庞大力量,瞬间涌入了星野伦的脑海!
无数混乱的画面,在他眼前,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那些画面,不再是模糊的碎片。
而是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那是一片,被永恒的黑暗所笼罩的,死寂的森林。
没有风。
没有声音。
没有生命。
只有无尽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还不够……”
星野伦,从拥抱中,挣脱出来。
他喘着粗气。
那种,灵魂被抽离的眩晕感,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力量,还不够……”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瘫坐在地上的矮胖男人身上。
罗德·雷斯。
墙内世界,曾经的王。
同样流淌着王室的血脉。
“你,过来。”
星野伦,对着罗德·雷斯,勾了勾手指。
“啊?”
罗德·雷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星野伦的面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团长大人!您……您有什么吩咐?”
“抱住我们。”
星野伦,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吉克、戴娜。
“啊?!”
罗德·雷斯,彻底懵了。
不只是他。
就连吉克和戴娜,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星野伦。
“抱歉,我没时间解释。”
星野伦,直接抓过罗德·雷斯的手臂。
强行将他拉进了这个,诡异的“家庭拥抱”之中。
“来,大家抱紧一点。”
“……”
吉克,一脸的生无可恋。
戴娜,满脸的嫌弃。
而罗德·雷斯,则是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天哪!
神!
神竟然,主动拥抱我了!
这一定是,对我这段时间,洗心革面,努力赎罪的,最高奖赏!
我,罗德·雷斯!
新神的岳父!
今天,终于得到了神的认可!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三个人!
轰——!!!!
就在四个人,抱在一起的瞬间!
一股比刚才,还要庞大数倍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星野伦的意识!
眼前的世界,再次消失!
那片死寂的,漆黑的森林,又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
画面,无比的清晰!
他甚至能看清,那些枯死的树干上,那扭曲的纹路!
他的视角,在飞快地,向着森林的深处移动!
穿过一棵棵,如同墓碑般的枯树。
最终。
他看到了。
在森林的最深处。
在那棵最为古老,最为巨大的枯树之下。
坐着一个,黑发白裙的少女。
她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垂落在地。
遮住了她的脸。
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
仿佛已经坐了,一千年,一万年。
与这片死寂的森林,融为了一体。
就在星野伦,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的时候。
画面,戛然而止。
所有的景象,都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化为了虚无。
“噗通。”
星野伦,松开了手。
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伦!”
“弟弟!”
戴娜和吉克,连忙扶住他。
“我没事……”
星野伦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大脑,依旧在嗡嗡作响。
但他的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戴娜·弗里茨。
吉克·耶格尔。
罗德·雷斯。
三个,流淌着王室血脉的人。
再加上他这个,“始祖巨人”的容器。
终于让他看到了,那片森林的,一部分真相。
但,还不够。
画面,依旧在最关键的地方,中断了。
想要看到全部。
想要知道,那个黑发少女,到底是谁。
他还差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星野伦抬起头。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望向了王都的方向。
希斯特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