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间,又是几个月过去。
罗德·雷斯的孤儿院,办得有声有色。
在星野伦那句,半是敷衍半是嘲讽的“建议”下。
这位墙内世界曾经的幕后之王,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
他变卖了家族绝大部分的非不动产,将农场扩建了十几倍,收养了墙内几乎所有,因为各种原因而流离失所的孤儿。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阴暗的地下,妄图用女儿的牺牲,来换取家族荣光延续的阴谋家。
他成了一个,每天穿着粗布衣服,身上沾满泥土和饭菜污渍的,慈祥的“院长爸爸”。
他会亲自给孩子们喂饭。
会笨拙地,给女孩子们梳头扎辫子。
会在夜晚,拿着一本厚厚的故事书,用他那并不动听的嗓音,给几十个孩子,讲着古老的传说。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他为了讨好“艾伦团长”,而上演的另一场政治作秀。
但渐渐地。
人们发现,他好像是……来真的。
他脸上的笑容,不再是那种,充满了算计的,油腻的谄媚。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幸福。
当他被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抱着腿,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时。
他那张肥胖的脸上,会流下两行,混杂着喜悦与悔恨的,滚烫的泪水。
他好像,真的找到了“赎罪”的意义。
……
“罗德院长,真是个好人啊。”
孤儿院的草坪上。
一个身材高大,金发,戴着眼镜,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一边熟练地,将一个皮球抛向远处,一边感慨道。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看起来,就像一个,热心肠的大学教授。
“是啊!院长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过去,将那个弹跳的皮球接住。
然后,又用尽全身力气,将球扔了回来。
“接好了!吉克老师!”
男孩兴奋地喊着。
“哦!好球!”
被称作“吉克老师”的男人,轻松地接住了球。
他叫吉克。
是半个月前,来到孤儿院的义工。
他自称,是来自希干希纳区的一名教师,因为敬佩罗德院长的善举,而特地前来帮忙。
他博学,温柔,风趣。
尤其擅长,和孩子们玩一种,名叫“抛接球”的游戏。
很快,他就成了孤儿院里,最受欢迎的,仅次于罗德院长的存在。
孩子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吉克老师”。
“吉克老师!”
罗德·雷斯,端着一大盘切好的水果和果汁,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他现在的体型,比以前,瘦了一圈。
但精神头,却好了不止百倍。
“孩子们玩累了吧?快来,喝点果汁,补充补充水分!”
他将盘子,放在草坪的桌子上。
“谢谢院长爸爸!”
“哇!是甜甜的果汁!”
孩子们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地,分着那些颜色鲜艳的果汁。
“吉克老师,你也喝一杯。”
罗德·雷斯,亲自递了一杯橙汁,给这个最得力的帮手。
“谢谢院长。”
吉克接过果汁,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咕咚咕咚喝着果汁的孩子们。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悲悯与……狂热。
可怜的,尤弥尔的子民啊。
出生在这错误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无法选择生。
至少……
我可以仁慈地,让你们选择,如何“死去”。
而不是像家畜一样,被圈养,被奴役,最终……在无知与绝望中,被这个残酷的世界,彻底吞噬。
这,是我能给予你们的,最后的“救赎”。
他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味道,很甜。
……
夜。
深沉如墨。
孤儿院,陷入了一片寂静。
孩子们,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罗德·雷斯,在查完最后一个房间,替一个踢被子的孩子,盖好被子后。
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
很快,就发出了香甜的鼾声。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弟弟,乌利.雷斯。
他见到了自己的女儿,芙莉妲.雷斯。
他见到了自己全部的家人。
也见到了他的情人,希斯特利亚的母亲。
他们没有指责他。
只是,微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仿佛在说。
你做得很好。
我们,原谅你了。
接下来,把一切都交给艾伦.耶格尔吧。
他是神的使者,是真正的救世主。
罗德·雷斯在梦中,哭得像个孩子。
然而。
他没有看到。
在孤儿院外,那片漆黑的树林里。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静静地站着。
是吉克。
他摘下了眼镜,那张温和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冷酷而又漠然。
他抬起头,看着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然后,张开嘴。
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穿透力极强的——
嘶吼!
“吼——!!!!”
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钥匙。
瞬间打开了沉睡在那几十个孩子体内,最原始,最恐怖的……地狱之门!
……
“嗯?”
罗德·雷斯,从梦中惊醒。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野兽的嘶吼?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怎么回事?难道有狼,跑到农场里来了?”
他嘟囔着,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一片漆黑。
寂静得有些可怕。
“孩子们?”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加快脚步,推开了最近的一间,孩子们的卧室。
房间里,空无一人。
被子,散乱地扔在地上。
窗户,大开着。
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人呢?”
罗德·雷斯的心,猛地一沉。
他冲出房间,一间一间地,推开所有的卧室门。
空的。
全都是空的!
所有的孩子,都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罗德·雷斯,彻底慌了。
他冲出宿舍楼,来到了空旷的院子里。
然后。
他看到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
几十个,形态各异的,巨大的身影。
正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它们的身体,扭曲,不成比例。
有的三米高。
有的五米高。
它们的脸上,带着痴呆的,诡异的笑容。
嘴角,流淌着腥臭的涎水。
一双双,空洞的,没有任何理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子中央,那个唯一的人类。
罗德·雷斯。
“……”
罗德·雷斯的身体,僵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巨人……
怎么会……
这里怎么会有巨人?!
他看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那个缺了一颗门牙的,是他昨天,还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的汤姆。
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是他今天早上,还亲手喂她喝粥的,可爱的安妮。
还有……
“不……”
罗德·雷斯,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
他认出来了。
这些,面目可憎的怪物。
全都是……
他视若珍宝的,孤儿院的孩子们!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吼……”
一个三米高的巨人,似乎是闻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
它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锁定在了罗德·雷斯的身上。
它迈开不成比例的双腿。
摇摇晃晃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紧接着。
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的巨人,都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它们转过身。
朝着院子中央,那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食物”,围了过来。
“不……不要过来!”
罗德·雷斯,瘫倒在地。
他看着那些,曾经对他露出,最纯真笑容的脸。
如今,却变成了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恶魔的嘴脸。
巨大的恐惧,与极致的悲痛,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一张张,扭曲的,巨大的脸,离他越来越近。
看着一只,巨大的,不成比例的手。
朝着他的头顶,缓缓抓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罗德·雷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一阵歌声。
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夜空。
那是一段,无比圣洁,无比空灵的旋律。
仿佛来自天国。
又仿佛,来自灵魂的最深处。
歌声,像一双温柔的手,抚过这片,被绝望与恐惧笼罩的大地。
正伸向罗德·雷斯的那只巨手,猛地一顿。
停在了半空中。
所有正走向罗德·雷斯的巨人,也都停下了脚步。
它们痴呆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痛苦的表情。
它们抱着头,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的哀嚎。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它们的脑海里,疯狂地冲撞,撕扯。
罗德·雷斯,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
在孤儿院宿舍楼的屋顶上。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身影。
为首的,是一个黑发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洁白无瑕的演出服,在月光下,宛如神明。
他的身后,是三十名,同样穿着白裙的少女。
她们的身影,在夜风中,宛如即将展翅的,纯白的天使。
歌声,正是从她们的口中传出。
“艾伦……团长……”
罗德·雷斯,看着那个身影,失神地,喃喃自语。
星野伦,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那一片人间地狱。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正在痛苦挣扎的无垢巨人。
落在了远处,那片漆黑的树林里。
仿佛,能看到那个,正躲在暗处,欣赏着自己“杰作”的,金发的身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吉克·耶格尔。
我亲爱的,哥哥啊。
这场,由你亲手导演的,盛大的血色洗礼。
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