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暗藏玄机
城西废弃码头,子时。
月色被浓云遮掩,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勉强勾勒出河岸与破败栈桥的轮廓。江水漆黑,无声流淌,带着初冬的寒意。
几艘船身低矮、形制奇特、宛如海鸟般的“海鹘”快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岸。船上并无灯火,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忙碌。
沈墨轩披着深色斗篷,立于岸边,海石与巴图护卫在侧。陈掌柜正低声与船首一名精悍的汉子交接。
“……都在这儿了,分装三十口樟木箱,按公子吩咐,混装了砖石压重,但最上面一层,都是真家伙,足够亮瞎那些窥探的眼。”汉子声音沙哑,带着水汽。
沈墨轩微微颔首。这正是他应对周世昌挤兑阴谋的第二套方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这些伪装成银箱的货物,大张旗鼓运入指定仓库,吸引所有注意力。而真正的巨额准备金,早已通过更隐秘的渠道,分散藏匿于多处绝对可靠的地点。周世昌若真敢发动挤兑,他不仅能轻松应对,更能借此机会,反将一军,彻底坐实联合交子的信誉!
“辛苦了,按计划行驶,路上小心。”沈墨轩沉声道。
快船很快再次融入黑暗,顺着江水悄然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返回货栈的路上,沈墨轩的心却并未完全放在即将到来的金融对决上。贴身收藏的那方血书,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胸口。
苏芷瑶……
那个温婉灵秀,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刚烈的女子,此刻正被囚于深闺,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他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危机,才能腾出手来,应对瑶台之变。
然而,还有一件事,同样萦绕在他心头——慕容惊鸿的生死与下落。
那枚蕴含着求救信号的耳坠,以及陈砚舟透露的“红叶”身份,都指向慕容前辈尚在人间,且身处险境。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回到货栈密室,秦昭雪仍在灯下研究那枚柳叶镖和“眼睛”符号,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还是没有头绪。”她叹了口气,“这符号太过诡异隐秘,听雨楼的卷宗中也全无记载。师尊她……”
沈墨轩走到她身边,将斗篷解下,目光落在桌面的耳坠上:“慕容前辈智慧超群,既然能留下信号,必不会只有这一条线索。这耳坠的材质、工艺,甚至是掉落的位置,或许都暗藏玄机。”
他再次拿起那枚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耳坠,触手温润。他凑到灯下,极其仔细地观察着。之前因局势紧张,并未看得如此细致。
忽然,他指尖在耳坠背面的一个极细微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那滴水珠状的坠子,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细缝!原来这竟是一个制作极其精巧的微型机关!
沈墨轩与秦昭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他小心地将坠子沿着缝隙掰开,里面并非中空,而是镶嵌着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奇异绢纱。绢纱之上,用某种特殊的、只有在特定角度光线下才能看清的颜料,绘制着简单的线条。
那是一幅简陋的地图!
线条勾勒出云州城的大致轮廓,然后在城南郊外某处,标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红点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形如飞鸟的符号。
“这是……城外?落霞山方向?”秦昭雪辨认着地图,“这飞鸟符号,是师尊惯用的紧急联络标记!”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事不宜迟,沈墨轩当即决定,连夜前往地图所示地点探查。为免打草惊蛇,他决定只带秦昭雪与海石二人,轻装简从,巴图与陈掌柜则留守货栈,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三人趁着夜色,悄然出城,直奔城南落霞山。
地图标记的地点,位于落霞山深处,是一处早已荒废、连当地猎户都很少靠近的山庄。据说前朝曾是一位勋贵的别院,后来家族败落,便彻底荒废,多年来狐鼠栖身,蔓草横生。
赶到山庄时,已是后半夜。残破的院墙隐没在黑暗的树影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沈墨轩打了个手势,三人分散开来,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入山庄。
山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亭台楼阁大多倾颓,只剩下断壁残垣,院内荒草足有半人高,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然而,细心的沈墨轩很快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一些荒草有被近期踩踏倒伏的痕迹,并非野兽所为。在一处回廊的立柱上,他看到了几道深刻的划痕,像是利刃劈砍所致。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干涸在砖缝中的暗褐色污渍,放在鼻尖轻嗅——是血!而且不止一处!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里,近期一定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秦昭雪也从另一个方向汇合过来,脸色凝重,她指向主院方向,低声道:“那边……打斗痕迹更重,而且,我闻到了一种很淡的、赤焰影卫常用的‘蚀骨粉’的味道。”
三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主院。
这里俨然是一个小型的战场!门窗破碎,桌椅四分五裂,墙壁上布满了刀剑劈砍和暗器撞击的痕迹。地面上,更是血迹斑斑,虽然已经干涸发黑,但依旧能想象出当时的惨烈。
沈墨轩蹲在一滩较大的血迹旁,仔细勘察。血迹旁,散落着几片黑色的碎布,与之前刺客所穿衣物材质相同。此外,他还找到了一枚深深嵌入地砖的柳叶镖!
又是柳叶镖!与乱葬岗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看来,慕容前辈确实曾被带到这里,或者曾在这里与赤焰影卫,还有那使用柳叶镖的神秘势力交过手。”沈墨轩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院落,“但从痕迹看,战斗似乎并非一面倒,更像是……多方混战。”
海石在废墟中翻找片刻,捡起半截断裂的玉簪,递给秦昭雪:“秦姑娘,你看这个。”
那玉簪质地普通,但断裂处很新。秦昭雪接过,仔细看了看,又在鼻下嗅了嗅,摇头道:“不是师尊的物件。但这玉质……像是宫里流出来的样式。”
线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混乱。慕容惊鸿是否在此地被擒?还是她在此地与敌人周旋?那使用柳叶镖的势力,是敌是友?这半截宫样玉簪,又属于谁?
现场除了打斗痕迹和血迹,再无线索。慕容惊鸿是生是死?如今又在何处?
天色将明,最后一丝夜色正在褪去。继续停留恐生变故,沈墨轩决定先行撤离。
带着满腹疑云和沉重的心情,三人悄然退出废弃山庄,沿着来时的山路返回。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山林,官道在望之时!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自身后响起!
不是射向他们,而是精准地钉在了沈墨轩身旁一棵老树的树干上!
海石反应极快,瞬间转身,短戟护在身前。秦昭雪也立刻袖剑出鞘,警惕地望向飞镖来处。
沈墨轩却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的目光,落在了树干那枚还在微微颤动的飞镖上。
镖,是普通的柳叶镖,并非赤焰影卫的制式,也非他们之前见过的那种带有“眼睛”符号的奇特飞镖。
但镖尾,却系着一小卷素白的纸条。
沈墨轩上前,谨慎地取下飞镖,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六个字,笔迹清瘦遒劲,带着一种他熟悉的神韵——正是慕容惊鸿的笔迹!
“勿寻。内鬼。姓秦。”
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在沈墨轩脑海中炸响!
“勿寻”——慕容前辈明确阻止他们继续寻找!这意味着她至少在被飞镖传输时,是安全的,或者有她自己的计划和苦衷!
“内鬼”——这证实了他们之前的担忧!内部确有奸细!而且这个奸细,可能就在他们身边,甚至可能是核心圈层的人!这解释了为何他们的行动屡屡被曹国勇知晓,为何慕容惊鸿不得不假死隐匿!
“信秦”——信秦?信哪个秦?秦昭雪?!
沈墨轩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秦昭雪。
秦昭雪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字,她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震惊、委屈,以及一丝被最亲近之人怀疑的刺痛。
“不……不是我!”她迎向沈墨轩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墨轩,我绝不会害师尊,更不会害你!这字迹……虽是师尊的,但‘信秦’二字,未必是真意!或许……或许是师尊在不得已情况下,被迫写下的误导之词?或者……是有人模仿师尊笔迹,行挑拨离间之计?”
她的分析不无道理。慕容惊鸿身处敌营,行动必然受限,这纸条是否完全出于她本意? “信秦”是真的指明盟友,还是无奈之下的驱虎吞狼、祸水东引之计?甚至,这根本就是赤焰设下的圈套,模仿慕容笔迹,让他们内部互相猜忌,不攻自破?
海石也皱紧了眉头,看着秦昭雪,又看看沈墨轩,瓮声道:“公子,秦姑娘这一路走来,与我们并肩作战,多次出生入死,她的为人,我们应该清楚。”
沈墨轩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秦昭雪。她的眼神清澈,带着急切与坦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被怀疑而产生的脆弱。
他回想起与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回想起她为救慕容惊鸿不惜以身犯险,回想起她在一次次危机中与自己相互扶持……
理智告诉他,内鬼存在的可能性极大,任何嫌疑都不能轻易排除。慕容惊鸿的警示,必须重视。
但情感上,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一路风雨同舟、眼神清亮的女子。
他将纸条缓缓折好,收入怀中,目光从秦昭雪脸上移开,望向渐亮的天际,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先回去再说。”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但那种刻意的平静与疏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了秦昭雪的心底。她咬了咬下唇,默默低下头,跟在他身后。
山林寂静,晨雾渐起。
信任的基石,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三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即将踏上官道之时,前方雾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只见一辆装饰普通却行驶飞快的马车,仿佛失控般从雾中冲出,径直向他们撞来!车帘翻飞间,沈墨轩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车内一张惊鸿一瞥、苍白却熟悉的脸——竟是已被软禁多日的苏芷瑶!而她身边,还坐着一个面带得意冷笑的华服公子,正是那国舅幼子,曹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