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房内,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地脉灵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将混沌炉壁烧得通红,其上铭刻的古老符文在高温下流转不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空气中,各种珍稀药材的香气已浓郁到极致,混合成一种奇异而磅礴的生命气息,仿佛有无数精灵在炉中孕育。
凌谕盘坐在炉前,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深邃如星海的混沌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极致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他的仙王袍袖挽起,露出的手臂上,竟有几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残留着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强行剥离本源精血后留下的痕迹。
炼丹的过程,远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凶险。当他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欲将“涅盘凤翎草”的涅盘真意与“补天石髓”的造化之力完美融合时,古老的丹方和他的推演同时显示,需要一种极其特殊的“引子”——一种蕴含至纯混沌本源、且与受药者血脉相连的鲜活精血作为药引,方能调和两种霸烈药性,使其真正融为一体,发挥出逆转生机的神效。
而这种血液,普天之下,唯有身负混沌仙体的他,以及继承了他血脉的女儿凌玥拥有。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凌谕的目光扫过一旁睡得正香、对此一无所知的女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决绝。他怎么可能……让玥儿来承受取血之痛?
他抬手,并指如刀,混沌仙力凝聚于指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腕脉处……狠狠一划!
金色的血液,如同融化的太阳金液,瞬间涌出!并非汩汩流淌,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一道细长的金线,精准地注入沸腾的丹炉之中!
血液离体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虚弱感猛地袭来!即便他是仙王之躯,本源精血亦是根基所在!他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嘴唇失去所有血色,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冲击着他的神识!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但眼神中的执拗与疯狂却愈发炽盛!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稳住心神,右手依旧稳定如磐石,精确地操控着炉火与药液的每一分变化,左手则持续不断地……逼出珍贵的本命精血!
金色的血液滴入丹炉,与那团沸腾的、散发着七彩霞光与涅盘火焰的药液相遇,顿时发出“嗤嗤”的声响!一股更加狂暴的能量在炉内爆发开来,混沌炉剧烈震动,炉盖嗡嗡作响,仿佛随时要炸开!
凌谕瞳孔收缩,不顾神魂与身体的巨大消耗,将仙王神念催谷到极限,强行压制、引导着这股毁灭性的力量,使其缓缓融合。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对他的心神、仙力、乃至意志都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当最后一丝所需的精血融入丹炉,炉内的狂暴能量终于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温和而浩瀚、蕴含着无限生机与造化之力的磅礴气息时,凌谕才猛地收回手。
手腕处的伤口在他心念一动下瞬间愈合,但失去大量精血带来的虚弱却无法立刻恢复。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的力量仿佛被抽空,连站立都显得有些勉强。嘴唇干裂泛白,如同久病之人。
但他混沌色的眼眸,却死死盯着混沌炉,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成功了!最艰难的一步……撑过来了!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与虚弱,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引导着地火进行最后的温养与凝丹。此刻的他,脸色灰败,气息萎靡,哪里还有半分仙王的威严,更像是一个耗尽了所有心力的病人,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硬撑。
……
而在炼丹房外,寝殿之中,妍小妤的心,也在一日日的等待与沉默中,渐渐沉入了冰窖。
她努力过。她不止一次整理好心情,换上得体的衣裳,甚至精心准备了凌谕喜欢的茶点,走到那扇始终紧闭的石门外,轻声呼唤:“谕,你在里面吗?我们……能谈谈吗?”
“谕,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对,我说了过分的话……你开门好不好?”
“谕,就算你再忙,也让我看你一眼,知道你安好,行吗?”
她的声音从最初的带着一丝期盼,到后来的小心翼翼,再到最后的近乎哀求……然而,回应她的,始终只有石门冰冷的沉默,以及门内隐约传来的、她无法理解的灵力波动与药香。
他像是彻底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完全隔绝了她的存在。
小禾和冰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禾每日变着花样做的精致膳食,妍小妤几乎动都不动,只是偶尔喝几口清茶,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冰蓝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整日望着窗外发呆,或是抱着凌玥留下的布偶默默垂泪。
冰莲试图劝解:“主人,城主或许正处于修炼或炼丹的关键时刻,受不得丝毫打扰。您要保重身体,否则城主出关见到您这般模样,定然会心疼的。”
妍小妤却只是苦涩地摇摇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心疼?他若还会心疼……怎会连一丝回应都不愿给我?冰莲,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话语中的绝望,令人心碎。
这一日,妍小妤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仔细梳洗,换上了一身凌谕曾说最衬她气质的流云水袖裙,苍白的脸上勉强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憔悴。她端着一碗她亲手熬制、费了诸多心思的“静心凝神羹”,再次来到了炼丹房外。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手轻轻叩响了冰冷的石门。声音在寂静的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
“谕,”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熬了羹汤,你……忙了这么久,出来歇歇,用一点可好?或者……你开开门,让我送进去也行?我……我只想看看你。”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内,那规律的灵力波动似乎停顿了一瞬,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原状。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回应。没有脚步声,没有话语,甚至连一声不耐烦的呵斥都没有。
彻底的、冰冷的、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无视。
妍小妤端着羹汤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碗沿的温度透过瓷器传来,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更暖不了她逐渐冷透的心。她站在门外,等了许久许久,直到碗中的羹汤渐渐失去了热气,变得温凉。
最终,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长长的、如雪的白发垂落,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她转过身,端着那碗已经凉透的羹汤,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寝殿。背影萧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在她身后,那扇冰冷的石门依旧紧闭。
门内,凌谕正到了凝丹的最关键时刻,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丹炉之中,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剧烈的消耗让他神识模糊,他甚至未能清晰分辨出门外那熟悉而哀伤的声音。即便有所察觉,此刻他也绝不敢分心丝毫。炉中那枚汇聚了他无数心血、甚至本源精血的神丹,正在缓缓成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生机。
一门之隔。
他在耗尽心力,为她炼制救赎的希望。
她在绝望等待,被他无意的冷漠伤得遍体鳞伤。
希望与绝望,付出与误解,在此刻,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咫尺之间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了无尽的星河,冰冷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