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员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枫抬手时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想起昨夜日志本封皮翘起的边角——他压了又压,像在安抚某种随时会碎裂的东西。
推开门的瞬间,茶气裹着陈腐的檀香味涌出来,茶几上两杯茶正对着门,左边那杯浮着片沉底的茶叶,右边那杯杯壁凝着水珠,都没了热气。
李导员从转椅上直起腰,圆肚皮顶得衬衫纽扣发亮:“小林来啦,坐嘛。”他伸手虚引沙发,指节上还沾着粉笔灰,“刚让人泡的碧螺春,尝尝?”
林枫没动,目光扫过导员桌上摊开的文件——最上面那张是《学生综合素质评价表》,他的名字在“学术实践”栏被红笔圈了个问号。
“是高远投诉我‘破坏团队和谐’吗?”他直接问,声音像敲在瓷砖上的玻璃珠,清凌凌的。
导员的手顿在茶杯上方,干笑两声:“小同志别这么冲,大家都是为了前程。”他端起茶抿了口,喉结动了动,“你看啊,高远父亲捐的新实验室下周剪彩,这节骨眼上……”
“所以要我当消音器?”林枫往前半步,阴影罩住茶几,“上回小舟的猫咪挂件被扔进碎纸机,您说‘年轻人别太计较’;白宇删我项目日志时,您说‘团队需要磨合’;现在他们把成果从‘协作’改成‘主导’,您又说‘集体荣誉’——”他顿了顿,喉咙发紧,“那谁来计较我们的前程?”
导员的脸涨成猪肝色,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小林,你这是钻牛角尖!”他翻开手边的文件夹,抽出张A4纸拍在桌上,“白宇刚交的心理评估报告,说最近失眠焦虑,和这次事件有关。学院要对每个学生负责——”
“他删我成果的时候,怎么没考虑我的心理状态?”林枫冷笑,指甲掐进掌心,想起昨夜小舟缩在图书馆角落哭的模样,睫毛上沾着碎纸片,“还是说,只有精英的焦虑算焦虑?”
导员的手指在文件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忽然又换上温和的笑:“年轻人,要学会低头。你是班长,该带好头。奖学金评定、入党推荐……”他拖长尾音,目光扫过林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这些机会不等人啊。”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
窗外的梧桐叶刮过玻璃,发出沙沙的响。
林枫盯着导员身后的“团结奋进”锦旗,那抹红刺得眼睛发酸。
他蹲下身打开书包,动作很慢,像在拆一枚哑弹——里面躺着个牛皮纸档案袋,边角被翻得毛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整理的《透明协作实验》记录,每页都有陈教授的批注:“数据链完整”“修改留痕规范”“责任划分清晰”。
“我不是来争辩对错的。”他把档案袋推到导员面前,封皮上压着陈教授的签名章,红得像团火,“是来备案的。如果以后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他——我问过组织,也留了证据。”
导员的手指捏住档案袋边缘,半天没敢翻开。
茶彻底凉了,杯底沉着褐色的茶渍,像块洗不干净的疤。
走廊的穿堂风卷起林枫的衣角时,他才发现后背全湿了。
转角处,苏晚晴正倚着墙,马尾辫被风吹得乱翘,手里捏着张打印纸。
她看见他,立刻直起身子,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纸边:“教务处刚贴的公示名单。”
打印纸递过来时带着温度,林枫扫了眼“优秀课题”那栏——他的名字被挤到“参与人员”最后一位,奖项归属明明白白写着“高远团队”。
他盯着“团队”两个字看了三秒,忽然笑出了声,笑声撞在瓷砖墙上,惊得路过的学妹缩了缩脖子。
“他们连荣誉都能剪辑。”他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像剪视频似的,把我们的努力剪进黑场。”
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你要再闹……”
“再闹就什么都没有了?”林枫替她说完,仰头望着走廊尽头的阳光,光斑在睫毛上跳跃,“可如果现在不闹,以后会有更多小舟的猫咪挂件被撕碎,更多人的努力被剪辑。”他转身看向她,眼睛亮得惊人,“我之前想当定海神针,现在发现——”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该当根搅屎棍。”
苏晚晴愣了愣,忽然笑出声,耳后的创可贴跟着颤了颤:“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林枫拍了拍她肩膀,转身往寝室走,影子被拉得老长,“但你得准备好——下次他们剪视频的时候,我们要让画面里多几个人。”
404的门没锁,赵子轩的螺蛳粉味混着陈默的机械键盘声涌出来。
林枫推开门时,老三正翘着二郎腿啃鸭脖,看见他立刻把鸭骨头往垃圾桶里一扔:“老大,导员说啥了?是不是要处分你?”
“处分倒不至于。”林枫把书包甩到桌上,抽出笔记本电脑,“但有人想让我们闭嘴。”他点开投影,白墙上立刻跳出几段视频——导员说“要学会低头”时的虚浮笑容,高远在答辩现场盯着地板的沉默,公示名单上被剪辑的名字,还有小舟蹲在碎纸机前捡猫挂件的画面。
“他们想让声音单一。”他敲了敲键盘,视频开始循环播放,“那我们就把声音变得更复杂。”
“干啥?贴海报?拉横幅?”赵子轩拍得桌子哐哐响,螺蛳粉汤溅到桌布上,“哥几个扛着大喇叭去食堂喊?”
“不。”林枫调出校园活动申请系统,“我们申请举办‘校园协作案例展’,主题就叫——《谁动了我的团队?》。”
陈默的手指停在键盘上:“用学校的场地,讲学校的问题?”
“对。”林枫点开“第二课堂学分”界面,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睛发亮,“合法合规,还能加分。我们展案例、展数据、展被撕碎的猫挂件——”他顿了顿,想起昨夜日志本上的字,“展所有被碾碎的勇气。”
赵子轩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去联系摄影社!上次我帮他们修相机,社长说欠我人情!”
陈默推了推眼镜,指尖快速敲着桌面:“我黑……我是说,我可以整理近三年的课题纠纷数据,做可视化图表。”
林枫看着两个室友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军训时赵子轩顺拐走出方阵,陈默举着二次元应援旗喊口号的模样。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螺蛳粉汤勺,在手里转了个圈:“场地申请我来,主题海报找美院的同学帮忙。记住——”他的声音放轻,像在说个秘密,“我们要让所有走过展位的人,都能听见不同的声音。”
深夜,林枫趴在桌上写活动策划书,台灯在日志本上投下暖黄的光。
封皮翘起的边角被他用透明胶仔细粘好,旁边躺着那只灰扑扑的小猫挂件——是小舟下午悄悄塞给他的,背面用马克笔写着:“谢谢你们敢念出我的名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忽然听见楼上传来拖桌子的声音。
大概是哪个寝室在布置明天的活动?
他没在意,低头在策划书最后加了行字:“展位位置:待定。”
笔锋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但我知道,有些声音,哪怕在角落,也能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