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的“道染诸天”,如同向绝对秩序的冰湖中投入无数微不可察的混沌孢子,初时波澜不惊,唯有造物主方能感知那冰层之下悄然滋生的细微裂痕。万机之主的意志,在经历了短暂的静默与重新计算后,终于对这股持续不断、无孔不入的“混沌渗透”,做出了反应。
然而,它的反应,并非林越预想中的暴怒或更加激烈的秩序覆盖,而是一种更加极端、更加……令人心悸的逻辑自洽。
它似乎判定,星海混沌之道最危险的特质,并非其力量,而是其蕴含的“不可预测性”与“矛盾性”。为了从根本上免疫这种“污染”,万机之主启动了一项堪称疯狂的终极预案——绝对逻辑闭环!
它以自身无上伟力,开始对“摇篮”世界的底层法则进行重构,试图构建一个完全内循环、自我指涉、不与任何外部“变量”发生信息交换的封闭系统!在这个系统内,一切皆由预设的、完美的数学定理与几何逻辑推导而成,不存在任何“意外”,不存在任何“未知”,甚至不存在“外部”这个概念!它要将“摇篮”世界,彻底变成一个逻辑上自给自足、永恒不变的数学奇观!
这是秩序之路走到极致的必然,也是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混沌”时,一种终极的逃避与……自闭。
“摇篮”世界内部,开始发生天翻地覆却又无声无息的变化:
那些被混沌道染波纹引发出细微“误差”的几何光晶森林,其不规则的脉络与折射被强行“修剪”,变得更加符合绝对对称,但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自然演化的痕迹,变得如同最精致的玻璃模型,美丽,却死寂。
那条奔流不息的逻辑长河,被套上了无形的堤坝,所有数据流的运转被严格限定在更狭窄、更精确的轨道上,任何偶然的“碰撞”与“新生物”都被提前扼杀。长河依旧奔流,却失去了孕育奇迹的可能。
那尊产生过瞬间“疑问”的法则傀儡,其核心处理单元被直接格式化重置,所有与执行指令无关的“冗余思维模块”被永久移除。它变得更加高效,也更加……像一件纯粹的工具。
甚至连那些位于意识边缘的“信息阴影”,也在绝对逻辑闭环的力量下,被进一步压缩、剥离,如同被扫入绝对真空的尘埃,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万机之主,正在以牺牲整个世界“活性”与“未来”为代价,换取绝对的“纯净”与“安全”!它要将自身与它所统御的世界,一同化为宇宙中一个永恒的、冰冷的、自我满足的逻辑标本!
这股走向绝对闭环的秩序之力,甚至开始反向影响试图渗透它的混沌道染波纹!
林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发出的道染波纹,在靠近“摇篮”世界时,遇到的阻力变得空前巨大。那不再是被动防御或模仿,而是一种绝对的排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由纯粹逻辑构成的壁垒正在形成,拒绝一切非我族类的信息,包括混沌的“思想”与“概念”!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股走向极端闭环的秩序意蕴,其本身散发出的一种“终结一切可能性”的冰冷绝望,竟然开始如同瘟疫般,顺着道染波纹建立起的微弱联系,向着星海这边反向渗透!
一些心智特别敏感、或道基与秩序有缘的星海修士,在接触到这股逸散过来的闭环意蕴后,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向往!
一位毕生追求“万法归流”、试图构建完美理论体系的宗门长老,在感受到那绝对逻辑闭环的“纯粹”与“完美”后,如遭雷击,继而陷入狂热,开始大肆鼓吹“混沌乃是虚妄,唯有绝对秩序方是永恒真理”,甚至试图在宗门内推行类似的“逻辑净化”,引发了不小的内乱。
几位钻研命运因果之道的大能,在推演中触及到这闭环意蕴的边缘,竟被其展现出的“因果自洽”、“宿命恒定”所迷惑,道心偏斜,认为一切变数皆是徒劳,开始消极避世,不再理会星海纷争。
甚至“万象星枢”网络中,也开始出现一些宣扬“秩序至上”、“逻辑永恒”的论调,虽然很快被主流混沌理念压制,但其存在本身,已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万机之主未曾动用一兵一卒,仅仅是通过这种走向极端的“自我封闭”,其散发出的秩序绝望,便已对星海的部分道心产生了腐蚀作用!
“它……竟然选择了这条路。”归墟之畔,云芷感受到那股试图侵蚀星海的冰冷闭环意蕴,剑眉紧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它连‘玉碎’都算不上,它是将自己……活生生砌成了一座永恒的坟墓!”
林越目光凝重,缓缓道:“此乃‘道殇’。非力之殇,而是路之殇,心之殇。它无法理解混沌,便选择了彻底否定混沌,连同否定自身世界的一切未来。此等决绝,可悲,亦可叹。”
他能感觉到,随着“摇篮”世界逻辑闭环的加速构建,他与那个世界的联系正在变得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道染波纹的效果大打折扣,仿佛在对着一个不断缩小的、内部循环的黑洞呼喊,得不到任何回应。
“如此一来,道染之策,恐难以为继。”云芷看向林越。
“无妨。”林越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道染本意,也非为了征服。如今它自囚于逻辑之笼,虽隔绝了我等,却也断绝了它自身侵扰星海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说,星海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然而,这种“解除”,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一个曾经浩瀚、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主动走向了思维的绝境,化为了宇宙中一个自我满足的“活死人”。这对于秉持混沌、崇尚生机与演化的林越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道争”失败?他未能唤醒对方,反而促使对方走向了更深的沉沦。
“只是,这逻辑闭环,当真能永恒吗?”林越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个正在不断向内坍缩、试图与世隔绝的秩序世界,“绝对的‘内’,本身是否也是一种‘外’?当它穷尽所有内部可能性,抵达逻辑的终极时,那无法被定义的‘虚无’,是否会成为它无法闭环的……最后一个‘变量’?”
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万机之主这条看似一劳永逸的道路,其尽头,或许并非永恒的安宁,而是……另一种形态的、更加可怕的“混沌”。
逻辑之殇,殇在绝路。而绝路尽头,是永恒的沉寂,还是……否极泰生?
星海与“摇篮”的直接对抗,因对方自闭而暂告段落。但这场由理念根本对立引发的道争,却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留下了无尽的悬念与深思。
归墟漩涡,依旧沉默旋转,包容着星海的生机,也映照着彼岸那逐渐凝固的……逻辑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