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但从苏晚晴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目光,带着一种濒死之人般的乞求,死死地锁着我,等待着我的宣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即将淹没一切。
我缓缓转过头,目光没有看向角落,而是落在了坐在床边的苏晚晴脸上。她的眼神里有关切,有期待,还有一种试图弥合裂痕的真诚。
我看着她,这个始终保持着清醒和善意的女人。然后,我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破了房间里虚假的平静。
“晚晴姐。”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清晰。
“他知道了错了。”
这句话落下,角落里的身影猛地一颤,几乎要站起来。但他死死忍住了,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屏住了呼吸。
我继续看着苏晚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我相信。”
这三个字,没有带来任何缓和,反而让空气中的压力骤增。苏晚晴的眼底刚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就被我接下来的话彻底冻结。
“但是,”我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知道错了,并不代表那些伤害就不存在了。”
苏晚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角落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
我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旧停留在苏晚晴脸上,像是在对她解释,也像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疤痕还在。”
我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腹部伤口的位置,隔着病号服,能摸到下面那条新生的、凸起的疤痕。
“一碰就疼。”
我的动作很轻,话语也很轻。
但这句话的重量,却足以将角落里那个人彻底压垮。
我能听到他呼吸骤然停止的声音,听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闷响,听到一种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绝望的呜咽。
苏晚晴看着我,眼神里的期待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带着怜悯的了然。她懂了。她明白了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拿乔。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真相。
原谅这个词,太轻了。
轻到承载不起三年里积攒的每一分委屈,每一次羞辱,每一个独自吞咽的苦涩夜晚。轻到覆盖不了仓库里那把刀带来的寒意,和醒来时看到他眼泪那一刻的心如死灰。
伤害是实体的,像刻在骨头上的印痕。不是一句“我错了”就能凭空抹去。
悔恨是真的。
但疼痛,也是真的。
这两者,可以并存,却无法互相抵消。
我看着苏晚晴眼中清晰映出的理解和无奈,终于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庭院里的树木绿得有些不真实。
“我需要时间。”
我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这次,不再是模糊的推脱,而是有了更具体的指向。
需要时间,让身体上的疤痕愈合。
更需要时间,去面对心里那些一触即痛、纵横交错的裂痕。
至于这些裂痕最终是会慢慢弥合,还是会永远留下沟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
现在,我只想安静地待着。
苏晚晴沉默了很长时间。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这一次,带着十足的尊重和体谅。
“我明白了,清弦。”她站起身,声音温和而坚定,“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
她没有再看角落里的陆砚深,径直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那句悬在空气中、冰冷而坚硬的真相——
知道错了,不代表伤害不存在。
这句话,像一堵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墙,彻底隔开了我和他。
角落里,传来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绝望。
我闭上眼,将头转向另一边。
任由那哭声,在身后破碎。
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