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弟子冲进共议堂的时候,云绮月正站在战图前。烛火一闪一闪的,照着墙上的地图忽明忽暗。她没动,只是手指轻轻碰了下南域第三灵讯台的位置——那里原本有个金色光点,现在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弟子跪下报告,声音压得很低,但听得出在发抖:“南域第三台……信号断了,已经半刻钟了,联系不上。”
云绮月这才抬头。她的眼神不凶,可那弟子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不敢看。
她没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烧焦的玉简。玉已经黑了,像被火烧过的木头,边缘裂开,上面还有一点雷击的痕迹。这是三年前北境失守那天晚上,最后一个传回来的东西。那时候没人当回事,直到七天后防线全崩,死了三百人,大家才想起来,那一晚其实有人求救过——可惜太迟了。
她用手指慢慢划过裂缝,动作很轻。
昨天刚出了新规定:每个据点每天要记录检查过程,驻守、巡查、执事三个人都要签字上报,不然就减少补给。新规刚出,很多人不服气。有人冷笑说多此一举,有长老直接说“仗还没打,先管这管那”。但她知道,大败都是从小问题开始的。
“按新令办。”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稳,“让据点马上录检查过程,三方签字,今天就要交上来。”
叶凌轩站在门口,一直听着。他点点头,转身走了,袍子带起一阵风,吹灭了一支蜡烛。柳萱儿立刻起身去拿登记册。她是共议堂最年轻的执事,做事认真,脑子清楚,总能把乱七八糟的事理明白。她翻开新册子,蘸好墨,准备记下接下来的事。
一个时辰后,第一批跨派编组在演武场集合。
早上还有雾,风吹着沙子打在石头上沙沙响。旗子挂在高杆上晃动,“合阵砺锋”四个字在光里看得不太清。李冲站在西荒队伍前面,站得笔直,眉头却皱着。他是西荒 fastest strike 的传人,速度快,一向不喜欢和别人配合。旁边是东玄洲的王守诚,个子高,站得稳,练的是“千钧镇岳诀”,讲究慢而有力。
两人离得远,谁也不看谁。气氛有点僵。
云绮月走过来,脚步不重,但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了。她没讲话,也没鼓劲,只站在前面说了一句:
“合阵演练,开始。”
命令一下,弟子们马上行动。李冲最快,灵力一放,脚下闪出三个影子,几乎抢在所有人前面完成结印。可王守诚还在调整呼吸,节奏没跟上,力量对不上,阵型刚成就散了,地上的纹路一闪就灭,余波震得几个人往后退。
“停。”云绮月走进来,语气平静,“你们不是对手,是队友。再来一次。”
李冲皱眉,忍不住说:“他跟不上我。”
“那你等他半息。”她看着他,“战场上没有重来。你快一步,全队都死;你慢半拍,也许能活。”
王守诚小声说:“我也想快,但我们门派练的是稳扎稳打,强行提速会伤内息。”
云绮月看看两人,忽然说:“换位置,互练半柱香。”
两人都愣了。
“你去后面,”她指着李冲,“他来主攻。都不准用本门绝技,只能用基础连灵术。”
周围一片安静。从来没人让李冲放弃速度。西荒的人脸色难看,有人小声骂:“这是废我们武功。”
但没人敢反对。
香点燃了,烟慢慢往上飘。
李冲被迫站到阵尾,手里托着护盾符印,负责挡攻击。一开始他很不爽,觉得被动挨打很难受,每次被打就想反击。可几次之后,他发现——原来每次震荡传来,都要花力气化解,稍不小心就会反伤自己。他额头出汗,呼吸也重了。
另一边,王守诚第一次主攻,双手快速结印,引导灵力打向目标。他本来就不擅长快攻,每一步都很小心,怕力道太大炸了阵眼。可越小心越慢,几次差点拖垮整个节奏。
半柱香时间到,两人都满头大汗。李冲靠在柱子上喘气,声音哑了:“原来后面的人压力这么大……我不是不想配合,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扛什么。”
王守诚也点头:“主攻真的难控力道,刚才我差点把阵核冲散。”
云绮月听着,眼里闪过一点光。
“明白就好。”她说,“再来。”
这次,他们没急着动手。互相看了一眼,李冲主动放慢呼吸,王守诚也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等两人气息差不多同步了,才一起引动灵力。地上的纹路一圈圈亮起,光由弱变强,最后形成一个青色光罩,稳稳撑了三秒没破。
外面有人小声叫好。
云绮月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向公告栏。
昨天贴的物资申报表更新了。赤松观这次写得很清楚:青雷木芯二十根,用于修防御阵基,用途明确,还有温承远亲笔签字。比起之前有些门派写“材料若干”,这份表算很好了。
她在旁边写了一行字:“如实申报者,优先保障。”
刚写完,执事送来三天汇总表。高纯度火晶核库存回到八成,寒铁丝调拨顺利,各据点补给都没耽误。之前卡住的几份申请今天都批了,连一向拖沓的北溟阁也补交了记录。
“是因为督导组来了?”她问。
“不只是。”弟子答,“南域那边说,看到批注觉得规矩公平,就主动配合了。还有几个小门派说愿意参加联合巡检。”
她点点头,把表格放进抽屉,锁上。
傍晚,柳萱儿拿着记录簿来找她。天边红彤彤的,照得屋檐都发红。
“西荒和东玄的弟子又吵起来,差点动手。”柳萱儿叹气,“还有两个南域的私下抱怨,说练这些没用,浪费时间,不如自己练。”
云绮月听完,脸色没变,只问:“谁带头吵的?”
“李冲和王守诚没参与,但他们的人在替他们出头。”
她轻轻一笑:“让他们明天继续换角色训练。那两个抱怨的,叫来见我。”
“你要罚他们?”
“不。”她摇头,“让他们看看别的队伍进步多快。”
晚上,她在共议堂开会。灯亮着,人不多,只有带队弟子和教官。
“今天合阵成功七次,失败三次。”她站在桌前,声音不高但很清楚,“比三天前好多了。”
有人小声说:“可还是乱,节奏不齐,输出不均,真打起来估计撑不过十息。”
“因为我们以前从来没真正一起打过。”她站起来,走到中间,把那块烧焦的玉简放在桌上。“它毁于一次没人查的信号中断。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小事,一句‘可能是雷击’就过去了。结果情报晚了十二个时辰,防线破了,三百人死在黑渊瘴气里。”
屋里没人说话。烛光照着那块破玉,像一段老故事。
“现在每一次失误,都是为以后活命铺路。”她看着大家,“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以为没事’就死了。”
她顿了顿:“从明天起,建立日常检查机制。每队演练数据、物资使用情况,都要当天上报。我会亲自看。”
一个年长教官皱眉:“天天报,会不会太麻烦?现在备战要紧,精力该放在修炼上。”
“如果因为省这一步,再出一次南域那种事,”她盯着他,声音冷了,“你担得起吗?三百条命,够不够你赔?”
那人张了张嘴,最后低头不说话。
会议结束前,她宣布成立巡查小组。柳萱儿负责汇总记录,叶凌轩负责技术核查,她自己管全局。
“每三天开一次会。”她说,“有问题当面提,别藏着。藏的问题,最后都会变成刀。”
人走后,她留在外面。风吹着脸,演武场上还有人在练,影子被月光照得长长的。她看见李冲和王守诚站在一起,低声说话,不像早上那样远远分开。有时一人比划,另一人点头,居然有点默契。
袖子里的玉简有点硌手。她没拿出来,只是轻轻按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资源组送来消息:青雷木芯全部发完,五洲据点都签收了;火晶核供应恢复到战前水平;三个以前多报的据点,今天用量少了六成,其中一个还退回了多余的储备。
她翻开登记册,在“赤松观”名字上画了个圈,又加了一句:“守规如律,堪为表率。”
中午,演武场传来好消息:第二批跨派编组第一次合阵成功,撑了四秒。
她赶过去时,队伍刚解散。周灵羽跑过来,满脸兴奋:“我们打出配合了!赵岩挡住攻击,我立刻反击,李冲补刀——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连起来了!”
云绮月看了看地上痕迹,阵纹完整,能量残留均匀,说明配合不错。她点头:“继续练,别停。”
下午,柳萱儿交来第一份完整巡查报告。所有据点信号检测都有记录,三人签字齐全;物资去向清楚,没有虚报;特训营八支队伍全部完成当天目标。
她一页页看完,在最后签下名字。
叶凌轩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新玉简,表情轻松了些:“南域第三台信号恢复了。检查录像显示,是接线松动,当场修好,过程有三人见证,记录完整。”
“裴明远签字了吗?”
“签了,一句话没说。”
她把玉简放进抽屉,看向窗外。夕阳照在演武场,弟子们正在列队。风吹动旗帜,脚步声整齐响起,像战鼓一样。
李冲和王守诚站在一起,距离比昨天近多了。他们不再背对背,而是并肩站着,低声商量战术。
她站起来,走到门外台阶上。柳萱儿跟出来,问要不要加训练内容。
“先这样。”她说,“让他们记住今天的感觉。”
叶凌轩走过来,低声说:“督导组温老来信,说愿意长期监督。他还说……你比他当年更狠,也更清醒。”
她点点头,手指无意碰到袖中的玉简残角。
远处,新一轮合阵演练开始。阵光亮起,稳稳亮着,像一盏不会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