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在共议堂的屋檐上。天刚亮,山那边还黑着,堂前香炉里的烟还在飘。云绮月坐在桌前,手指轻轻碰了碰纸边,眼睛却不去看那块烧焦的玉简。
它躺在紫檀盘子里,裂开的纹路像蜘蛛网,边缘发黑,还能闻到一点焦味。这是三天前从南域送来的急报,本来应该有重要消息,结果只剩这个残片,内容全没了。
她没再看它。
昨晚她查了近三年的通讯记录,看了线路、信号和物资情况,一直看到蜡烛烧完,天快亮才睡。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几份标了红字的文件重新整理:训练失败次数多了,物资调拨有问题,灵讯响应变慢了……每一条都不严重,但合在一起,让她觉得不对劲。
弟子进来报告:“各派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她收起纸张,用象牙夹夹好放进袖子。站起来时衣袖带起风,吹动了旁边一张纸。她停了一下,没回头,只整了整外袍,走向主厅。
主厅很大,八根柱子撑着屋顶,中间挂着一幅战图,显示五洲地形和驻防位置。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西荒教官站在墙边,双手抱胸,脸色冷;东玄洲长老低头看书,手指有点粗;南域来的年轻使者站在窗边,一直盯着门口。
叶凌轩站在战图旁,穿一身深蓝衣服,腰上挂着短剑。见她进来,他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今天这会不好开。
柳萱儿坐在记录位,墨磨好了,笔也蘸了,就等写字。
云绮月走到高台前,没坐下,只是站着。她说:“昨天我查了三件事——训练、物资、通讯。结果让我觉得,我们得改一改合作方式。”
话一出口,有人皱眉,有人不说话,还有人悄悄互看。
她拿出一张图,铺在桌上。“第一,特训营合阵演练失败率六成。不是弟子不行,是配合不上。”她指着图说,“西荒快,讲究抢先出手;东玄慢,重在蓄力;南域变化多,出其不意;北境防守强,能撑很久。单独看都厉害,可一起打就乱套,力量互相抵消。”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从今天起,所有人必须先通过基础协同测试。很简单,在同一个命令下,同时输出灵力,保持阵型三秒以上。不过关的,暂时不能进营。”
“凭什么要我们等?”西荒教官立刻开口,“我门下弟子练了三年,就是为了抢速度!战场上谁给你时间等?”
“不是要你们慢。”她平静地说,“是要学会等队友。”
她看向大家:“三年前护城阵破的时候,南北两派本来可以守住缺口。可在交接灵力的关键时刻,差了半秒——南方收力太快,北方还没接上,阵眼炸了,三百人死在妖潮里。你们还记得吗?”
厅里一下子安静了。
连外面的鸟叫声都没了。
“那时候有人说南方怕死,北方笨。可真相是什么?没人愿意停下来看看队友跟上了没有。”她的声音低了些,“现在更大的危机来了。如果我们还是各打各的,只会再死一次。”
过了一会儿,东玄洲长老合上书,低声说:“我派愿意配合测试。”
北境代表点头同意。
西荒教官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手臂收紧。
“第二件事,”她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册子,上面盖着火印,“是物资。”
翻开第一页,数据清楚写着:“青雷木芯、火晶核、寒铁丝,最近一个月领得多,比平时多四成。但实际用掉的没增加。”她抬头看着大家,“赤松观十天内领了三百根青雷木芯,报损二百八十根,剩下二十根去哪了?问用途,只说‘炼器耗材’,没有明细。”
南域使者猛地站起来,脸红了:“你是怀疑我们贪东西?”
“我没说是谁。”云绮月看着他,“我只是说,从今天起,所有物资领取必须写清楚三项:做什么用、谁负责、预计什么时候用完。每三天汇总一次,贴在公示栏,所有人都能看到。不交的,停发补给。”
“要是我们门派自己的事,不想别人管呢?”那人咬牙问。
“这不是管。”她说,“这是让大家知道,资源不是私人的。打仗时没人问你来自哪派,只看你能不能顶上去。一根火晶核能点烽火,一根寒铁丝能织盾网——它们不该被拿去换好处。”
那人嘴唇动了动,最后坐下,拳头还握着。
这时叶凌轩上前一步,手里拿出一块蓝色玉简,表面有符文闪动。他输入一段代码,三秒后,对面的光屏亮了,信息完整显示出来。
“以前急报要经过七个中继站,容易延迟或丢失。”他说得很简单,“现在用统一编码,加密发送,只要发出,一炷香内就能传到五洲任何指定地方。各派要指定专人接收和转发,确保不断线。”
东玄洲长老点头:“我派愿意试。”
“我们也支持。”北境代表举手。
南域几个人小声商量,神色犹豫。其中一人看向角落,像是在等谁决定。
云绮月没催。
她知道最难对付的不是明面上的人,而是那些不说一句话的。
几秒后,她又开口:“我知道有人觉得,这是紫霄仙门想掌权。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会提议设督导组,也不会规定大事必须三分之二同意才能通过。”
她看着全场:“这些规则不是为了压谁,是为了让小门派也能说话。散修出身的人,不该因为没背景就被排除。哪怕你是孤身一人,只要站在阵里,就该有一席之地。”
柳萱儿念出第一批督导组候选人名单。当说到“南域老阵师温承远”时,那个一直坐着不动的老头突然抬头,眼里露出惊讶。他六十多岁,一辈子研究阵法,但因为门派偏远,从没被重用过,这次居然被提名,显然没想到。
“最后一件事。”云绮月拿出另一张纸,已经折了好几次,“特训营重新分组。不再按门派出队,而是按能力搭配。”
她开始念名单:“第一组——西荒李冲主攻,配东玄王守诚守后方,南域周灵羽机动策应,北境赵岩持盾压阵。”
“等等!”西荒教官立刻打断,“李冲是我门最快的剑修,三年没输过,怎么能和一个慢吞吞的防守型一组?这不是拖累吗?”
“正因为他最快,才最需要学会等队友。”她直视对方,“你们擅长突进,可一旦失速,后面没人接得住。敌人不会让我们一个个轮流上。东玄稳,能在关键时刻撑住断后时间。这一组的目标不是赢演练,是活下来。”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有的皱眉,有的思考。
南域那个年轻使者忽然问:“这样练,真能在战场上配合吗?”
“我不知道。”云绮月回答干脆,“但我确定一点——现在的方式打不了胜仗。敌人要的就是我们乱,要的就是我们之间有缝隙。”
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接着,东玄洲长老第一个起身,走到签署台前,在同意书上按下指印。北境代表也跟着签了。西荒教官犹豫片刻,也走上前。南域几个人商量后,终于有人签字。
只有一个人没动。
云绮月认得他——裴明远,赤松观联络使。昨晚他还公开支持改革,说得很好听,说什么“只有改变才能抗灾”。现在他坐在角落阴影里,手指敲着桌子,节奏很轻,像是在算什么得失。
她没叫他名字。
方案通过了。四项新规马上执行。弟子开始发登记册,各派代表陆续签字。有人签得快,有人想很久才落笔,墨迹深浅不同,好像写的不只是名字,还有态度。
会议结束铃响,铜钟轻震。
人们起身离开,脚步杂乱。有人小声议论,有人脸色难看,也有几个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叶凌轩走过来,低声说:“接下来,盯紧他们。”
“更要盯紧我们自己。”她握紧那块烧焦的玉简,指尖摸着粗糙的断面,“权力集中后,最容易变得傲慢。”
柳萱儿轻声问:“新队伍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一个时辰后。”她说,“我要亲自去看第一场合阵。”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巡防弟子冲进来,脸色发白:“师姐!南域方向……第三灵讯台信号断了!”
厅里刚放松的气氛一下子绷紧。
“怎么回事?”叶凌轩立刻问。
“不知道。线路检测说是通的,可发不出信号。我们试了三次,都没反应。”
云绮月走向战图,手指落在南域区域,正好压住赤松观的位置。那里,正是昨天那块烧焦玉简的来源地。
“派人去查。”
“已经去了。但……”弟子迟疑了一下,“那边回话说,系统正常,查不到问题。”
她没说话,只是把那块烧焦的玉简放进袖子里,贴身带着。
柳萱儿小声问:“会不会又是人为的?”
“如果是。”她眼神微冷,“那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有证据了。”
叶凌轩看着她:“你要现在抓人吗?”
“不。”她摇头,嘴角微微扬起,“我要让他们自己暴露更多。”
她转向弟子,声音清晰坚定:“通知所有派驻点,从现在起,每次信号异常必须当场录下检查过程,并由三方见证签字上报。少一次,就停发该点三天补给。”
命令很快传下去。
她回到桌前,打开最新的特训营名单。
这一次,她不再按门派排,而是反复调整组合。快的配稳的,攻的带守的,灵活的补迟缓的。每一队都打破门派界限,只为真正能配合。她甚至把几个曾因吵架退出演练的弟子重新编进一组——不是惩罚,而是逼他们在矛盾中学会合作。
直到每一队看不出门派痕迹,只看出配合可能。
她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向窗外。
演武场上,第一批弟子已经开始集合。风吹着旗帜,号令响起,脚步整齐,像鼓点一样敲在地上,震动人心。
远处炊烟升起,灶火正旺,新的一天开始了。
阳光照满共议堂门前台阶,照亮了她的影子——笔直、坚定,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