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角落,烛火摇曳,映着秋灵守在床边的身影。她对大厅内的谋划一无所知,满心满眼只有昏迷的许力。
许力依旧没有醒。军医方才来把过脉,说是连日劳累耗空了心神,加上失血过多,身子太虚太乏,虽未脱离险境,总算暂无性命之忧。
秋灵虽不懂医理,却也会摸脉搏。指尖搭上许力的手腕,那跳动虽不算强劲,却沉稳有力,胸口的起伏均匀,呼吸也平顺。她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她端过药童熬好的米汤,用小勺舀了一点,放在唇边吹凉,再小心翼翼地凑到许力嘴边,一点点往里喂。米汤顺着嘴角溢出些,她便用布巾轻轻擦去,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小婴儿。一碗米汤喂完,已经是半夜。
这时,慕散的亲兵出现在门口,把周军医叫到了城墙上,低声吩咐了几句。等周军医听明白了,他又警告道:“别多嘴,坏了大将军的计划,有你们挨罚的时候。也要好好照顾好伤员,出了差池,莫怪我无情。”
周军医连连点头:“小人明白,中将放心。”
慕散见打点好了军医,这才慢悠悠到了回春堂,目光落在许力身上,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秋灵眼皮抬了抬,没理他。
慕散自顾自地说下去:“一条腿都没了,别说上战场,就是在后勤做点杂活,怕也难了。”
秋灵握着许力的手紧了紧,依旧没吭声。
慕散索性蹲下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为难”:“小家伙,军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法再服役的士兵,就等同于将死之人,按例是要送往长明灯,在那里了此残生的。”
“你们敢?!”
秋灵猛地转头,眼睛里像淬了火,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滔天的愤怒。那眼神太过凌厉,竟让慕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心里暗骂一声:“该死,老子从军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怎么被个小娃娃震慑了?”嘴上却轻咳一声,站直身子,拉开些距离,语气故作平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身处沙漠,物资匮乏,养不起闲人。长明灯虽说是等死,却能保他体面离世,已是最好的结局。你看他这样,一整条腿都没了,往后怕是只能在地上爬着走,还能做什么?不如让他安安静静地去了……”
“老子说不行!”秋灵猛地咆哮出声,声音在回春堂里炸响,惊得外间的药童都打了个哆嗦。
慕散心中暗喜——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却依旧摆出无奈的神情:“你吼也没用。要不……你去找大将军求求情?今晚我们不动他,可要是明早大将军没下令更改,我身为回春堂的管事,也只能按规矩送他去长明灯了。”
秋灵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猛地站起身,竟用命令的口气指着慕散:“我现在就去找卢成!我回来要是见许头少了一根头发,老子跟你拼命!”
“嘿,你这小子皮痒了是吧?”慕散佯怒道,“老子可是你上级!”
秋灵根本不接话,只死死瞪着他,那眼神里的执拗与怒火,烧得人心里发慌。
慕散无奈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去吧去吧。老子没功夫当恶人,天亮前,保证没人动他。”他指了指秋灵,语气加重了些,“可天亮后你要是没说服大将军,就别怪我了。我也只是个下属,不按规矩办事,脑袋保不住的。”
秋灵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看向床上的许力。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她看着那裹着白布的伤处,看着那空荡荡的裤管,早已流干泪的眼眶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
片刻后,她猛地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秋灵的身影刚消失在回春堂门口,慕散脸上那副“无奈”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他心里暗爽:“小样,跟老子斗,还嫩了点。”
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孙军医,下巴朝许力的方向点了点,低声问:“人怎么样?没大碍吧?”
孙军医连忙回话:“回慕将军,许领队暂无生命危险,刚才喂了些米汤,看气色,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快醒了?”慕散挑了挑眉,索性往床边的干草上一坐,闭目养神,“那老子就等会儿,正好歇口气。”
另一边,秋灵脸色铁青得像淬了冰,身上那身染血的铁甲还没来得及卸,脸上的血痕混着尘土,看着格外狰狞。她大步流星冲进会议大厅,大厅空荡荡的,只有卢成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翻看战报。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双眼死死盯着卢成,仿佛要喷出火来。
卢成缓缓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卷宗,故作疑惑地挑眉:“小家伙?何事如此动怒?”
“许头!”秋灵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许力劳苦功高,为紫铜关流了那么多血,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许力?”卢成故作恍然,随即又沉下脸,“小家伙这是……来质问我?”
秋灵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牙,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致。
卢成站起身,缓步向她走来,步伐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许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但军队有军队的难处,这也是实属无奈。”
“无奈?怎么就无奈了?”秋灵猛地抬高声音,眼眶因愤怒而泛红,“他是为了护着自己人才伤成这样的!你们凭什么说他没用了?凭什么要把他送去长明灯?!”
卢成站定在她面前,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知道军队的储粮有多少吗?”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一个士兵,一天要消耗两斤半粮食。紫铜关如今有三万多将士,你算算,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这还不算战马、军械、药品的开销。”
他看着秋灵愣住的神情,继续道:“军队里,像你这样饭量惊人,却能派上大用场的,我们养得起。可那些彻底失去战力,再不能为边关出力的人……粮食如此紧张,我们养不起闲人,也没有多余的物资去供奉一个‘闲人’安度余生。”
秋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过这些,在她眼里,许力是英雄,是该被好好对待的,却忘了这沙漠边关,每一粒粮食都浸着血汗,每一份物资都来得无比艰难。
卢成的声音继续在帐内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为了让一线作战的士兵能吃饱饭、有力气杀敌,我们不得不削减后勤那些无法上阵之人的待遇。他们好歹还能做点杂活,为军队出份力,哪怕作用微薄。可许力呢?”
他看着秋灵,目光沉沉:“他一条腿没了,连站都站不稳,往后什么都做不了了。军队能让他在长明灯每日喝上一碗粥,已是仁至义尽。自古便是如此,没人会养一个失去价值的无用之人。你凭什么要求军队永远背负这个负担?就凭他过去那点军功?”
“那……那为什么不送他回家?”秋灵慌了神,声音都在发颤,“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一定会养他的!”
“送一个伤员回故乡?”卢成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那不需要人力、物力、财力吗?一个普通士兵,没这个资格。至少得是将领,且身背赫赫战功,才有资格让军队耗费资源,送一个再无用处的‘废人’归乡。”
“就不能……通融一下吗?”秋灵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最后的恳求。
“通融?”卢成摇了摇头,“你知道每年、每个城关,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需要‘通融’吗?人人都要通融,军队的规矩何在?粮草军械从何而来?除非是将,否则任何士兵,都没这个资格。”
秋灵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那你就不能提拔许头为将吗?只要他成了将,就能……”
“提升将位,要累积足够的军功。”卢成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的功勋,差得远。”
“我的!把我的军功都给他!”秋灵脱口而出。
卢成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叹:“你以为你还有多少军功?”
他缓缓道:“你每次破坏公物,营里的记录册上,都要扣掉你相应的军功。你今天拿军功来向我索求东西,明天为弟兄们的过失求情……你的军功,早就被你折腾得所剩无几了。”
“轰——”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秋灵脑子里炸开。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以前从没想过军功的珍贵。闯了祸,许力总会帮她遮掩,实在瞒不过去,她就梗着脖子去找卢成,用军功抵过;为云少将求情,为其他兄弟求情,也毫不客气让卢成扣她的军功抵。她总以为军功对她无用,从未在意过得失。
可到了此刻,当她需要用军功来救许力时,才发现自己早已两手空空。
巨大的悔恨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过去的鲁莽,痛恨自己的不知珍惜。那些被她随意挥霍的军功,此刻都变成了扎在心头的针,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着卢成那张平静的脸,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难道……真的只能看着许力被送去长明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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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海嘴笨,他要去给岳父拜寿,但不会讲好话。余胭脂教他说:“敬祝岳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恐怕忘了好话,便边走边念。过独木桥时,他有点心慌,左摇右晃的,吓出一身汗。过了桥,糟糕!两句话全忘了!再回去问吧,路太远了。他忽然想到:话是在过桥时丢的,一定掉进河里去了,下水去摸!但摸了大半天,哪里摸得着?只好没精打采地往前赶路。
宴会刚刚开始,大女婿最先起来敬酒道:“敬祝岳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时,他正巧赶到,一听竟勃然大怒,冲上前去,打了那大女婿一巴掌,骂道:“原来你把我的话捡来了,害我在河里摸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