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纳鞋底。然而,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上面,手中的针脚也比平时乱了不少。她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眼雷大炮,又看一眼靠在门框上的小玲,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忧虑。
小玲则静静地靠在门框上,低着头,手指头不停地绞着衣角,一声不吭。她似乎能感觉到屋子里的压抑气氛,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僵局。她的未来,就像眼前的这扇门一样,紧闭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道路。
二蛋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了桌角那本牛皮纸包的《俄语入门》上。那本书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被人翻开。二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它拿了过来,然后哗啦啦地翻了几页,纸张的翻动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姐,”他开口,打破了屋里憋死人的安静,“你说你想学俄语,啃洋文书,将来当翻译,搞技术引进,是吧?”
小玲抬起头,眼睛里还有点不服输的劲头,嗯了一声。
“成。”二蛋合上书,“光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他起身,从床底下拖出那个宝贝木箱,打开,在一堆图纸和旧书里翻捡了半天,抽出一份油印的材料,纸张泛黄,边角卷得厉害,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俄文,夹杂着复杂的齿轮剖面图和表格。
“喏,”他把那叠纸拍在小玲面前的桌子上,激起一点灰尘,“轧钢厂前年报废那台老式滚齿机的部分维修说明,俄文原版。厂里技术科没人敢动,一直扔着吃灰。你不是能吗?把第一页,就这段关于主轴调节的,给我翻译翻译。”
小玲愣了一下,看着那天书一样的文字和图纸,吸了口气,拿起铅笔和草稿纸,俯下身,一个个字母地辨认。
“……这个……是调节……这个单词……间隙?不对……是公差……配合……”她念得磕磕巴巴,额头渐渐沁出细汗,遇到无数不认识的专业词汇,只能根据词根连蒙带猜,句子写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二蛋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也不催。
好不容易,小玲直起腰,把写得密密麻麻又涂改了不少的草稿纸推过去,脸有点红:“好多词……不认识。”
二蛋拿过来,扫了一眼,没评价对错,只是点点头,把纸放到一边。然后又从木箱里拿出几张纸,是他自己画的草图,上面标着尺寸和热量计算公式。
“再来。算算这个。”他指着草图上一个简易保温箱的示意图,“假设箱体内外温差二十度,保温层是咱家那种旧棉絮,厚度五厘米,表面积大概零点五个平方,算算一个小时大概损失多少热量?需要多大功率的热源来维持温度?”
这道题倒是中文的,也没生词。小玲拿起笔,开始列公式计算。热量传递,K值,温差……她学得扎实,公式都记得,算得虽然慢,但一步步很清晰。好一会儿,她给出了一个数字,抬头看二蛋。
二蛋看了看她的计算过程,点点头:“数对了。”
他拉过一张更大的白纸,又拿来红蓝铅笔。在纸中间画了个点,写上“雷小玲”。然后以这个点为中心,画了几个轴,像蜘蛛网一样辐射出去。一个轴上写“文科(语言)”,一个写“理科(数学)”,一个写“逻辑思维”,一个写“动手能力”,一个写“耐性细致”……
他在每个轴上标了刻度。然后,拿起蓝铅笔,在“文科(语言)”那条轴上,根据刚才翻译的磕绊程度和错误率,画了个短短的刻度。“逻辑思维”那条轴,根据翻译时推断词义的表现,画了个中等长度。“耐性细致”画得稍长点。
然后换红铅笔。在“理科(数学)”那条轴上,根据刚才计算的准确度和速度,画了个很长的刻度。“逻辑思维”这里又补了一截,“动手能力”则参考她平时帮忙做小实验的表现,也画了不短的一截。
最后,他用红蓝铅笔分别把各轴的端点连接起来,形成了两个不规则的多边形,一个蓝色(文科),一个红色(理科),重叠在纸上。
红色的那个多边形,明显比蓝色的大了好几圈。
二蛋把笔一扔,指着图:“瞧见没?这就叫能力雷达图。蓝的是你文科方面的能力,红的是理科。瞅瞅,大了多少?起码三分之一!”
小玲盯着那张图,看着代表自己理科能力的红色区域那么庞大,而文科的蓝色区域缩在中间,像个小豆芽。她没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
“姐,我不是说学外语不好。这东西是重要,是钥匙,可你得先有锁啊!”二蛋敲着那张图,“你的锁,在哪儿?在这儿!”他重重地点在红色的区域,“你的脑子,天生就是吃理工科这碗饭的!数学好,逻辑强,手也不笨!这才是你的铁饭碗,你的根本!”
他拿起那份被小玲翻译得艰难无比的俄文资料:“你现在去学外语,等于扔了自己的大刀不用,非要去练人家绣花的针!事倍功半!等你吭哧瘪肚好不容易把针练得差不多了,人家拿着大刀早就砍出一片天了!”
“可我就是喜欢……”小玲小声挣扎。
“喜欢不能当饭吃!现在啥光景?家里啥条件?”二蛋语气重了些,“你念高中上大学,七年!这七年咋办?爸妈供我跟你姐就够吃力了!我这点工资,还得攒着……反正不够!你念中专,三年,学机械,出来就是技术员,工资不少,立马就能帮衬家里,自己也能立起来!到时候,你有了技术打底,手里端稳了铁饭碗,还想学外语,还想研究这些进口资料,那路子才宽!那才叫锦上添花!”
他把那张雷达图推到小玲眼皮子底下:“数据说话。你理科天赋比文科强了百分之三十七还多。这优势不利用,亏不亏?”
小玲死死盯着那张图,眼睛红了。她想起自己熬夜背俄语单词的辛苦,想起刚才翻译时的无助和窘迫,再想想做数学题、琢磨物理原理时那种顺畅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