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瞬间褪去所有尖刺、只剩下茫然和无措的样子，穆琯玉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在面对一个用愤怒来武装自己的缺爱者时，逻辑解释往往是苍白的，甚至会被曲解。
他需要的不是冰冷的道理，而是情绪被看见，是被理解的感觉。
直接点明他的委屈，远比辩解“我不是抛弃你”更有用。
她这番回来，首要目的自然是“攻略”他，但……或许不止如此。
当她看到他蜷缩在椅子上呕血的模样，得知他身中剧毒仍强撑不倒时，那份瞬间揪紧心脏的感觉，不仅仅是任务失败的担忧。
那里面，混杂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心疼，以及那被刻意压抑、却在此刻无法忽视的……隐藏起来的想念。
她不是来制造问题的，她是来帮他，也是来……安抚这只被她亲手养出了利爪，却也变得遍体鳞伤的小狼。
这句带着纵容和宠溺的询问，彻底击碎了萧景澄最后的心防。
一直强撑着的、名为“愤怒”的外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被她精准点明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猛地别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瞬间狼狈的表情，可剧烈起伏的肩膀和那无法抑制的、低哑的哽咽声，却出卖了他。
“……谁……谁闹脾气了！”
他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反驳，可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毫无威慑力，反而显得格外可怜。
他想甩开视线，不去看她，却发现自己的目光根本无法从她带着复杂情绪的脸上移开。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怨恨，在她那句“看你太过辛苦”和此刻近乎纵容的态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发觉自己可悲地发现，即使被她“抛弃”过，即使有再多的愤怒和不解，在感受到这份久违的、甚至从未敢奢望的“宠溺”时，内心深处涌起的，竟然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让他想嚎啕大哭的酸楚。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滚烫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他不再试图伪装，带着哭腔，声音破碎不堪，几乎是在呜咽。
“……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恨你？
想你？
后面几个字终究没能说出口，化作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悲鸣。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并拢的膝盖上，单薄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不止。
看着他彻底崩溃、将脸埋入膝间颤抖呜咽的模样，那单薄脆弱的肩膀仿佛承载了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重负。
穆琯玉悬在半空的手，终于缓缓落下，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极轻地放在了他微颤的发顶。
他的发丝柔软，带着虚弱时的微湿。
她的掌心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也感受到了那强忍却无法抑制的悲恸。
她没有说什么“别哭了”之类苍白的话，只是任由他宣泄着积压了太久的情绪。
在他压抑的哭声稍稍缓和的间隙，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有多勇敢，多果决，多坚强。”
这句话，不是敷衍的安慰，而是陈述。
她看到了他独自撑起的一切，看到了他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痕迹。
她肯定了他所有的努力和成长，哪怕这些成长伴随着痛苦和她的“推波助澜”。
然后，她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抬起了他埋着的脸。
他被迫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脸上满是泪痕，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凶狠和尖锐。
穆琯玉凝视着他的眼睛，无视那些狼狈，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要透过泪水，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带着一种承诺般的力量。
“景澄，我回来了。”
不再是疏离的“殿下”，而是他的名字。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混乱的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她说出了对他来说，几乎如同梦幻般的话语。
“以后，适当依靠我一下吧。”
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依靠？
他还能……依靠谁？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
可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感受着发顶那轻柔却真实的触感，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比刚才的委屈更加来势汹汹。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向前一倾，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头。
这是一个极其依赖的姿势，他没有再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微微抽动，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
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绝望的宣泄，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委屈、心酸、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安心。
可就在这被温暖和脆弱包裹的静谧时刻，一个画面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他昏迷前，唇上温软真实的触感，不仅仅是被动承受……是他主动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潜藏已久的渴望，激烈地回吻了她。
那个吻……
不是梦！
那带着血腥气的甜，那唇齿间柔软的纠缠，那被他扣住后颈不容逃离的力道……全都是真的！
他当时以为那是濒死的幻觉，是心底妄念的投射，所以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
可现在，她就在这里，真实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真实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
那个吻，也是真实的。
他……他竟然对她做了那样的事！
在那种情况下，用那种方式……
刚刚平复些许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抵在她肩头的额头变得滚烫，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他猛地直起身子，像是被烫到一样向后缩了一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眼神慌乱地闪烁着，根本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视线飘忽地落在锦被的纹路上。
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染上了绯红，与刚才哭泣时的苍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跳如擂鼓。
像是一个做了错事被抓包、羞得无地自容的孩子，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那张通红且不知所措的脸上。
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节蹭了蹭自己的下唇，那个曾经与她紧密相贴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独特的柔软与温度。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更是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