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闭上眼,等着被撕碎。
那感觉就像站在海啸前面,腥臭的风已经糊在脸上,黑暗触须未至,那股子湮灭一切的气息就先压得他魂魄都要离体了。疼?已经麻木了。就是有点遗憾,没来得及跟阿星再说句话,虽然她现在可能也不在乎了。
预想中被碾成肉酱的感觉没来。
来的是一道光。
不是阿星那种冰冷威严的星辉,也不是斩孽剑那种暴烈决绝的金紫。是一道很微弱,但异常坚韧、异常温暖的金红色光芒,从他怀里透了出来——是那本父亲笔记!
笔记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一页没有符文,没有图谱,只有一滴早已干涸、却在此刻散发出磅礴生命气息的……暗红色血渍!
是父亲凌战的血!
嗡!
金红色的光芒以那滴血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形成一个薄薄的光罩,堪堪将凌尘护住。黑暗触须撞在光罩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光罩剧烈摇晃,明灭不定,眼看就要破掉,但终究……撑住了那一瞬间!
就这一瞬间!
足够了!
“斩——!”
一声清叱,不再是古老音节,而是凌尘熟悉的、属于阿星原本声音的、却带着斩钉截铁决绝的厉喝!
半空中,眼神冰冷的阿星(或者说主导她身体的意识)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那冰封般的淡漠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快!更狠!
她双手猛地向下一压!
整个星光领域所有的能量,包括那些碎裂的锁链,残存的符文,甚至流淌的地下河水中的点点星辉,全部被她强行抽取、凝聚!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缩小了无数倍、却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银色细线,如同裁切布匹的剪刀,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沿着斩孽剑在金紫光芒开路下刺出的那道微小缝隙,猛地钻了进去,直刺黑暗的核心!
与此同时,斩孽剑也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嘹亮、最疯狂的一声剑鸣!它不再保留,剑身上那些刚刚熔铸上去的星辉纹路和紫煞电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燃烧!它把自己当成了一颗子弹,一颗燃烧着所有、只为贯穿目标的子弹,紧随那道银色细线之后,悍然撞入了黑暗的最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
没有声音。
也没有光。
只有一片极致的、吞噬一切的“无”。
那团庞大的、蠕动的黑暗,从内部猛地僵住,所有的触须瞬间定格。紧接着,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又像是沙砌的城堡遇到了潮水,它开始无声无息地、迅速地……崩塌、消散、湮灭!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就这么诡异地、安静地……化为了虚无。
只有一缕极其精纯、却充满不甘和怨毒的黑色气流,在彻底消散前,如同有生命般,猛地钻回了池底那个破碎的窟窿里,消失不见。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遥远而模糊、却让整个洞穴再次剧烈摇晃的、充满极致愤怒的咆哮,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结……结束了?”凌尘瘫在父亲血迹形成的光罩里,看着那空荡荡的、只剩下些许能量余烬的池子上空,有点不敢相信。
笼罩洞穴的恐怖威压消失了。
斩孽剑完成了最后一击,光芒彻底黯淡,变得比之前更加残破,甚至剑身上又多了几道深深的裂痕,歪歪斜斜地插在池边的岩石上,一动不动,仿佛耗尽了所有灵性。
而半空中的阿星,在发出那决定性的一击后,周身的星辉如同潮水般退去,眉心的王印也迅速黯淡、隐没。她眼睛一闭,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接从空中坠落下来。
“阿星!”
凌尘心里一紧,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起身,踉跄着冲过去,在她摔在地上前,勉强将她接住,自己却因为脱力,抱着她一起摔倒在地。
入手冰凉。阿星脸色苍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好在,眉宇间那股冰冷的淡漠消失了,变回了原来那个脆弱的模样。
凌尘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都是血沫子。他自己也到了极限,全凭一口气吊着。
他看了一眼插在旁边的斩孽剑,又看了看怀里昏迷的阿星,最后目光落在手中那本再次变得平凡无奇的笔记上,扉页上那滴干涸的父血,此刻也失去了所有光泽。
父亲……又救了他一次。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抱着阿星,看着眼前这片狼藉不堪、几乎完全崩塌的地下空间,心里五味杂陈。
地底那个“祂”……死了吗?感觉不像。最后那声咆哮和钻回去的黑气,说明那玩意儿恐怕只是被重创,暂时退却了。封印算是彻底完了,这鬼地方不能再待了。
斩孽剑废了?看样子差不多,灵性大损。
阿星……她体内那个冰冷的意识是沉睡了,还是消失了?觉醒的王族力量还在吗?
一堆问题,没一个能有答案。
他现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伤势重得吓人,能活着都算是奇迹。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他挣扎着,想把阿星背起来,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紫兽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浑身也是伤痕累累,它用脑袋拱了拱凌尘,发出呜呜的哀鸣。
就在凌尘感到一丝绝望时——
插在岩石上的斩孽剑,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混合着一丝金紫和星辉色泽的能量细流,如同涓涓细流,从剑柄处流淌而出,缓缓注入到凌尘近乎干涸的经脉之中。
这股能量极其温和精纯,带着一种安抚和修复的力量,所过之处,那冰火交织的剧痛竟然缓解了不少,破损的经脉也传来麻痒的愈合感。
凌尘愣住了。
这破剑……是在反哺他?
它都那副鬼样子了,竟然还有余力帮他?
他看向那柄残破的古剑,心情复杂。这玩意儿脾气是爆了点,但关键时刻,是真顶用啊。
靠着这股微弱却及时的能量补充,凌尘终于恢复了一点行动力。他艰难地背起阿星,看了一眼那彻底破碎的池底窟窿,又看了看手中笔记,将其郑重收起。
然后,他伸手,握住了斩孽剑的剑柄。
入手冰凉粗糙,却奇异地传来一丝微弱的联系感。
“老兄,谢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将剑当做拐杖,撑着地,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进来时的那个通道方向,艰难地挪去。
紫兽跟在脚边,一瘸一拐。
身后,是彻底沦为废墟的远古战场。
前方,是未知的、但总算暂时摆脱了灭顶之灾的……生路。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那破碎的池底深渊最深处,一双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如同星云般巨大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冰冷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地层,再次遥遥锁定了那个正在艰难跋涉的、身怀紫髓源血的……渺小身影。
饥饿的盛宴,只是……暂时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