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夏从三州回来的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去了西市粮仓。四月的雨接连下了半月,仓门推开时,潮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她抬手挥了挥,指尖触到粮囤边缘的麻袋,竟沾了层细碎的灰绿霉斑。
“将军,这几囤是刚从陈州运来的粟米,本该上月到的,被雨水耽了行程。”管仓吏跟在后面,声音发虚,“小的已经让人翻晒过了,不碍事的。”
林阿夏没说话,弯腰拨开表层的粟米,底下的米粒黏着成团,指尖一捻就碎,还带着股酸腐气。她起身时,瞥见远处粮囤旁堆着几袋新麦,袋口的麦麸泛着暗黄,便走过去拎起一袋,重量竟比寻常麦袋轻了三成。“这里面掺了多少麸皮?”她声音沉下来,袋口的绳子被她扯得“咔嗒”响。
管仓吏脸色发白,搓着手道:“这……这是户部的意思,说伐唐在即,粮食紧俏,掺点麸皮也能顶些分量。”
林阿夏把麦袋扔在地上,麦粒混着麸皮撒了一地:“士兵吃这种粮,能提得起刀吗?”她转身往外走,“把三州粮仓的账目和受损粮食的清单,半个时辰内送到我府中。”
回到府中时,柴宗训派来的小太监已在门口等了。“将军,陛下说您查粮辛苦,让奴才送些热粥来,还说……还说想跟您学辨粮的法子。”小太监递过食盒,里面的粥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正是前几日柴宗训特意留的那半份,此刻还带着御膳房的温气。
林阿夏捏着油纸,心里发暖。刚把粥盛出来,就听见院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抬头便见柴宗训穿着常服,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正踮脚往院里望。“陛下怎么来了?”她连忙起身,要行礼时被柴宗训拦住。
“我偷偷跑出来的,母后在跟大臣议事呢。”柴宗训跑到桌边,盯着她碗里的粥,“林将军,你查的粮不好吗?我听太监说,你从粮仓回来时脸色很难看。”
林阿夏把粥推给他,又拿起块桂花糕递过去:“先吃点东西。”等柴宗训咬了口糕,她才指着桌上的粮样说:“你看这粟米,表面有霉斑,一捏就碎,吃了会闹肚子;还有这麦子,掺了太多麸皮,填不饱肚子。要是士兵吃这些,打仗时哪有力气?”
柴宗训放下糕,伸手捏了捏粟米,指尖沾了霉灰。“那怎么办?母后还说,下月就要伐唐了。”他声音低下来,小手攥着林阿夏的衣袖,“林将军,你是不是很担心?”
林阿夏看着他眼底的担忧,没说朝堂上的争执,只拿起块完好的粟米递给他:“你记着,好的粟米颗粒饱满,摸起来干爽,没有霉味。以后你去粮仓,就看粮囤角落有没有霉点,要是有,就说明粮食没存好。”她顿了顿,把三州的军需清单悄悄塞进他手里,“这是受损粮食的数目,你先收着,别让旁人看见。”
柴宗训把清单叠好,塞进衣襟里,像藏了件珍宝。“我知道了。”他抬头时,看到林阿夏鬓角沾了点灰,伸手替她拂掉,“林将军,你别太累了,要是母后说你,我就帮你说话。”
林阿夏忍不住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陛下放心,臣会想办法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将军,户部的人来了,说要跟您商议军需的事。”
林阿夏脸色微沉,把柴宗训往内屋推了推:“陛下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去见他们。”她转身往外走时,手腕被柴宗训拉住,他踮脚把那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塞到她手里:“林将军,你也吃点,有力气跟他们说话。”
林阿夏捏着温热的桂花糕,看着柴宗训躲进内屋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了底气。她走到堂屋,见户部侍郎正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份文书,便开门见山:“侍郎今日来,是为了受损粮食的事?”
户部侍郎脸上堆着笑,把文书推过去:“将军,这是补调粮食的文书,您签个字,户部就尽快调粮过来。只是……”他顿了顿,“伐唐在即,这些小事就别往上奏了,免得扰了太后和陛下的心思。”
林阿夏拿起文书,扫了眼上面的数字,补调的粮食竟比受损的少了一半。她把文书扔回桌上,声音冷下来:“少的那些,侍郎打算让士兵饿着肚子补吗?”
户部侍郎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就听见内屋传来轻微的响动——柴宗训从屏风后探出头,手里攥着那份军需清单,小声说:“林将军说的是真的,我看过清单,受损的粮食很多。”
户部侍郎愣了,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他连忙起身行礼:“陛下,臣……”
柴宗训走到林阿夏身边,小手握着她的手:“母后说,要听林将军的话。粮食不好,就不能伐唐,不然士兵会受伤的。”
林阿夏看着身边的小帝王,心里暖得发疼。她抬手按住柴宗训的肩,对户部侍郎道:“清单上的数目,户部必须如数补调,否则,臣会亲自去太后跟前奏明此事。”
户部侍郎看着两人的神情,知道拗不过,只能点头:“好,臣这就回去安排。”他匆匆走后,柴宗训才松了口气,靠在林阿夏身边:“林将军,我刚才是不是很勇敢?”
“是,陛下很勇敢。”林阿夏蹲下来,与他平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臣都会陪着陛下。”
柴宗训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块平安符,递到林阿夏手里:“那你一定要带着它,别受伤。”
林阿夏接过平安符,重新系在腰间,贴着铠甲内侧,仿佛能感受到柴宗训的体温。她知道,这场关于伐唐的争议,才刚刚开始,但只要有这个小帝王的信任,她就不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