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票风波的平息,如同一次淬火,让杜丰推行新政的意志更为坚定,也让朝野上下清晰地看到了这位年轻参政所拥有的能量与韧性。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的反对力量,正在以更隐蔽、更激烈的方式积聚着反扑的怒火。
元载闭门思过,其党羽看似蛰伏,但杜丰通过“察事司”的耳目,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针对他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弹劾他的奏疏并未减少,反而转向更为刁钻的角度:有指责他“以商乱政”,借“兴业社”与柳明澜之手操控市场的;有攻讦他“权欲熏心”,借新政之名结党营私、架空六部的;甚至有人旧调重弹,将西域战事中的某些细节翻出,暗示他“养寇自重”。
这些攻击虽未动摇肃宗对杜丰的基本信任,却也如同蚊蝇嗡鸣,令人不胜其烦,更在无形中消耗着杜丰的政治资本。杜丰心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骚扰,真正的致命一击,必然与军权相关。他失去了河西节钺,但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尤其是与北庭、安西将领的密切关系,始终是某些人的心头大患。
这一日,杜丰正在东宫与太子李豫商议如何将河西“以商养军”的经验,逐步推广至朔方、陇右等边镇,以减轻朝廷财政压力,苏瑾却一脸凝重地匆匆寻来,递上一封来自河北的密信。
信是杜丰安插在河北的眼线,通过“察事司”的秘密渠道送来。内容简短,却字字惊心:
“范阳节度使副将阿史那承庆,近日频繁联络旧部,暗中囤积军械粮草,其麾下突厥、契丹骑兵异动频繁。疑与朝中某位显宦密使往来。恐有不臣之举,望公早作提防。”
阿史那承庆,安禄山旧部,降将出身,素来桀骜,因其熟悉河北情况且手握部分胡兵,朝廷为安抚河北,仍令其驻守范阳。此人若反,无疑将在刚刚平息的河北再掀波澜!
更让杜丰心惊的是“与朝中某位显宦密使往来”这一句!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正在“思过”的元载!若元载为扳倒自己,不惜勾结边将,甚至引发动乱……此等行径,已与叛国无异!
“杜师,何事如此惊慌?”太子李豫见杜丰脸色骤变,连忙问道。
杜丰将密信递过,沉声道:“殿下,河北恐生变乱!阿史那承庆异动,恐与朝中之人勾结!”
太子看完,亦是脸色发白:“这……这如何是好?是否立刻禀报父皇?”
“不可!”杜丰断然否定,“此信仅为风闻,并无实据。若贸然上奏,打草惊蛇不说,反会被指诬陷边将、危言耸听。元载等人必会借此反咬一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当务之急,是确认真相,掌握证据!同时,需做最坏打算,预作防范!”
他立刻做出部署:
1. 令凌素雪:动用“察事司”在河北的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阿史那承庆的真实意图、兵力调动情况,以及与之联络的“朝中显宦”究竟是谁,务必拿到确凿证据!同时,严密监控元载府邸一切对外联络。
2. 令苏瑾:以巡查武库、校验军械为名,持其参知政事文书,秘密接触北衙禁军中可信的将领(如曾随他征战西域的旧部),不动声色地提高戒备,确保长安城防万无一失。
3. 亲自修书:以私人名义,用极其隐晦的言辞,分别写给北庭浑瑊、安西梁宰,提醒他们注意边防,整军备武,但未提及具体事由,以免落下“交通藩镇”的口实。
安排完这一切,杜丰犹觉不安。他深知,若阿史那承庆真与元载勾结,其目标绝不仅仅是制造边患那么简单,很可能意在京城,意在颠覆!自己虽在朝中有太子支持,但在军中,尤其是在拱卫京畿的北衙禁军和可能被利用的河北军面前,并无直接指挥权。
“殿下,”杜丰看向忧心忡忡的太子,“此事凶险万分,臣需殿下相助。”
“杜师但说无妨!”太子李豫毫不犹豫。
“请殿下近日多往陛下身边侍奉,若……若真有变故,殿下在陛下身边,一则可安圣心,二则……可确保诏令出于陛下本意!”杜丰意味深长地说道。他担心有人狗急跳墙,对皇帝不利或矫诏行事。
太子瞬间明白了杜丰的深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孤明白!”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城依旧繁华似锦,但杜丰及其核心圈子的所有人,都绷紧了一根弦。凌素雪亲自潜入河北,如同暗夜中的魅影,追踪着每一丝线索;苏瑾则如履薄冰地在北衙禁军中谨慎活动;柳明澜也调动“兴业社”的资源,协助监控物资异动和可疑人员的流动。
压力与等待,最是煎熬。
终于在第五日深夜,凌素雪风尘仆仆地潜回杜府,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督主,查清了!”她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冰冷的杀意,“阿史那承庆确已与元载勾结!元载许诺事成之后,保其为新的范阳、平卢节度使!他们计划于三日后,趁陛下于骊山华清宫沐浴之时,由阿史那承庆派死士潜入,控制陛下与太子,同时由其子在范阳起兵,以为呼应!元载则在朝中发动,以‘清君侧’之名,除掉督主您!”
说着,她呈上几封密信副本和一份口供:“这是截获的元载与阿史那承庆往来密信,以及抓获的一名双方信使的口供!铁证如山!”
杜丰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证据,饶是他心志坚毅,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元载竟敢行此弑君谋逆之事!其疯狂与狠毒,远超他的想象!
“华清宫……三日后……”杜丰眼中寒光爆射,“好一个里应外合,好一个清君侧!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携证据入东宫,唤醒已歇息的太子李豫。太子闻听此惊天阴谋,吓得几乎瘫软,随即便是无边的愤怒!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太子咬牙切齿。
“殿下,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抢先下手!”杜丰沉声道。
当夜,一场针对叛逆的雷霆行动,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展开。
太子李豫手持杜丰提供的证据,连夜叩阙,紧急求见肃宗。与此同时,杜丰与苏瑾持太子手令及部分证据,直扑北衙禁军大营,迅速控制了几名已被元载拉拢或态度暧昧的将领,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管了部分关键防务。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肃宗看着太子呈上的密信和口供,脸色由震惊转为铁青,最后化为滔天怒火!
“元载!阿史那承庆!安敢如此!”肃宗猛地将证据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朕待元载不薄,他竟敢谋逆!”
“父皇!杜参政与苏将军已控制北衙,请父皇立刻下旨,擒拿元载及其党羽,并诏令河北诸镇,讨伐阿史那承庆!”太子疾声道。
“准!立刻拟旨!”肃宗毫不犹豫。
顷刻间,禁军出动,直扑元载府邸。当全副武装的禁军破门而入时,元载正与几名心腹密议最后细节,见状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与此同时,八百里加急携皇帝密旨与讨逆诏书,星夜驰往河北、北庭、安西……
三日后的骊山华清宫,风平浪静,并无任何刺客踪影。而范阳的阿史那承庆,尚未等到约定的信号,却等来了朝廷讨逆大军压境和内部被浑瑊、梁宰派人策反的部将倒戈的消息,顷刻间众叛亲离,兵败身死。
这一场未遂的宫廷政变与边镇叛乱,被杜丰以精准的情报、果断的行动和太子的全力支持,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当肃宗看着跪伏在地、面无人色的元载及其一众党羽时,心中后怕与愤怒交织。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沉稳立在一旁的杜丰,这个一次又一次挽狂澜于既倒的年轻人。
“杜卿,”肃宗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又救了朕,救了太子,救了这大唐江山!”
杜丰躬身:“此乃臣之本分。”
肃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经此一事,他彻底看清,有些积弊,已到了非革不可的时候;有些臣子,已到了必须赋予更大重任的时刻。
朝堂的格局,即将迎来一场彻底的洗牌。而杜丰,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砥柱中流,目光已然投向了风暴之后,那亟待重建与革新的万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