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与杜丰的迅速反应,如同给沸腾的民意注入了一剂强效镇定剂。各地官府虽疲于奔命,但在“弹压骚乱,立斩不赦”的严令下,还是勉强控制住了局面,未使民乱进一步扩大。而“朝廷与‘兴业社’共同担保”的公告,以及各地“兴业社”分号依旧敞开大门、沉着应对兑换的景象,也开始逐渐消解人们心中的恐慌。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第二日傍晚。
首先抵达长安的,并非来自遥远的河西,而是由柳明澜通过“兴业社”庞大网络,从洛阳、汴州等附近商业中心紧急调运来的第一批金银和铜钱。满载箱笼的骡车在骑兵护卫下,浩浩荡荡驶入“兴业社”在长安西市的总号金库。当沉重的箱笼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和黄澄澄的铜钱时,围观的民众和仍在排队等待兑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和惊叹!
“有钱!真的有钱!”
“朝廷说话算话!‘兴业社’有实力!”
“我就说杜青天推行的事,错不了!”
信心,比黄金更珍贵。亲眼所见的力量,瞬间击碎了大部分流言。排队的人群开始松动,不少人看到那似乎取之不尽的银钱,反而放下了心来,不再急于兑换,甚至有人开始重新接纳钱票进行交易。
紧接着,第三日清晨,来自河西的八百里加急信使与护卫着真正“平准金”的精锐车队,几乎同时抵达长安!那由河西精锐押运、密封完好的巨大箱笼,更增添了无穷的说服力。杜丰与柳明澜预设的后手,展现了惊人的效率与力量。
“平准金”并未立刻投入市场,但其存在本身,就已彻底稳定了局势。挤兑风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平息,各地“兴业社”分号前的长龙消失,市面重新恢复秩序,钱票的信用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因此次危机的成功应对,变得更加坚挺——连如此规模的挤兑都能安然度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三日之期刚到,杜丰身着朝服,再次立于紫宸殿内。与三日前不同的是,此刻的他,气度沉凝,身后仿佛有无形的底气支撑。
肃宗看着手中各地报来的平安奏疏,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缓和之色:“杜卿,三日平兑,你果然做到了。没有动用国库一分一银,平息如此大风波,朕心甚慰。”
“此乃陛下天威浩荡,旨意及时,亦是‘兴业社’上下同心、储备充足之功,臣不敢居功。”杜丰谦逊道,但话锋随即一转,“然,陛下,此次风潮,绝非偶然!乃是有人恶意散布谣言,蓄意破坏金融稳定,其心可诛!”
他呈上了一份由凌素雪紧急整理的密报:“据‘察事司’初步探查,流言源头,可追溯至几家与元载侍郎关系密切的京畿钱庄和粮商。他们不仅四处散播谣言,更在挤兑之初,大量囤积铜钱,并派人伪装百姓带头冲击兑换点,意图加剧恐慌!”
这份证据并未直接指向元载本人,却将其羽翼和操作手段暴露无遗。
肃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可以容忍朝堂争斗,但绝不能容忍有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动摇国家根基,引发民乱!这已然触碰了他的底线。
“元载!”肃宗的声音如同寒冰。
元载早已汗出如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疾声辩解:“陛下明鉴!臣对此事毫不知情!定是下面的人胡作非为,与臣绝无干系!杜参政此言,乃是挟私报复,诬陷忠良!”
“诬陷?”杜丰冷笑一声,“那几家钱庄的幕后东家,与元侍郎的妻弟、管家往来密切,资金流动异常,莫非也是巧合?‘察事司’已拿到部分往来账目与口供,陛下可随时调阅核查!”
杜丰并未指望能凭此一举扳倒根深蒂固的元载,但他必须借此机会,狠狠斩断其伸向经济领域的触手,并确立“恶意破坏金融秩序”这一罪名的严重性。
肃宗目光如炬,在伏地颤抖的元载和沉稳立立的杜丰之间扫视。他心中明了,元载脱不了干系,但眼下朝局,还需要平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元载!”肃宗厉声道,“你御下不严,纵容亲属、关联商户行此祸国之事,难辞其咎!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涉事钱庄、粮商,一律查抄,主事者交由大理寺严办!以儆效尤!”
这个处罚,对元载而言,不痛不痒,却也是明确的警告和挫败。他脸色灰败,叩首谢恩,心中对杜丰的恨意却如野草般疯长。
“杜卿,”肃宗又看向杜丰,“你平息风波有功,又揪出幕后捣鬼之辈,当赏。加封你为‘银青光禄大夫’(散官,提髙品阶荣誉),仍参知政事。”
“臣,谢陛下隆恩!”杜丰躬身。他明白,真正的奖赏并非这虚衔,而是皇帝对其能力的再次肯定,以及其金融新政在经过风暴考验后,获得的更牢固的合法性。
退朝之后,杜丰并未感到多少喜悦。他知道,与元载乃至其背后更大势力的斗争,远未结束。此次钱票风波,只是冰山一角。
回到府中,柳明澜迎了上来,虽难掩倦色,眼中却有着如释重负的明亮:“郎君,各地分号均已稳定,挤兑完全平息,甚至……钱票的流通范围和认可度,比风波前还有所提升。”
杜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辛苦你了。若无你这些年经营的根基和临危不乱的调度,此次绝难过关。”
“是郎君深谋远虑,预设‘平准金’,方能力挽狂澜。”柳明澜依偎在他身旁,轻声道,“只是,经此一事,我们与元载一系,已势同水火。”
“迟早之事。”杜丰目光锐利,“他此次动用如此狠辣手段,说明他已感到恐慌。我们推行新政,便是要动他们的根本利益。往后,此类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他沉吟片刻,道:“不过,危机亦是转机。经此一役,钱票信用更坚,陛下对新政的认同也会更深。接下来,我们要加快步伐了。”
当夜,凌素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
“督主,涉事钱庄、粮商的罪证已基本坐实,相关人员也已控制。元载那边,暂时未有新的异动,但其府邸与外界的联络明显增多,似乎在酝酿什么。”凌素雪汇报道,声音依旧冰冷,但看向杜丰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此次金融之战,杜丰展现出的定力与后手,让她这个行走于暗处的人也为之震动。
“继续盯着他,还有他背后可能牵连的其他人。”杜丰吩咐道,“另外,‘察事司’要加强对全国主要商业节点、物资流通的监控。经济领域的斗争,往往无声却致命,我们需要更敏锐的耳目。”
“明白。”凌素雪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督主,此次风波,也暴露出‘兴业社’与钱票体系对运输和信息的极度依赖。是否……需要建立一支更快速、更隐秘的专属运输和传讯力量?”
杜丰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与我所想一致。此事,由你与明澜协商去办。资金、人手,优先调配。”
“是!”凌素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躬身退下,融入夜色之中。
杜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钱票风波虽已平息,但他知道,这仅仅是中场休息。斩向旧利益集团的刀已经举起,而对方的反扑也必将更加疯狂。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完善的体系,更敏锐的洞察,才能在这大唐中兴的路上,劈波斩浪,砥砺前行。
风定波平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而杜丰手中的明暗双刃,已然磨得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