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秋季的晨光透过内堡高窗的彩色玻璃,在铺着巨大羊毛地毯的石厅里投下斑斓的光斑。佩恩站在巨大的橡木桌前,双手撑在摊开的地图边缘,身形挺拔如标枪。
十九岁的他,早已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下颌线条硬朗,唇上蓄起了精心修剪的短须,那双曾经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睛,如今沉淀为深邃的深黑色,锐利中透着沉稳。常年的征战与治理,在他眉宇间刻下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也赋予了他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令人心折的魅力。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上那个遥远却无比熟悉的名字——铁环城。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胸腔直冲头顶,几乎让他有些眩晕。
三年了……珍妮丝。
这三年,他像个疯狂的大师,将这片满目疮痍的领地一点点塑造成坚固的堡垒和繁荣的乐土。每一道加固的城墙,每一片丰收的麦田,每一座新建的工坊,都浸透着他的心血。他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令人敬畏的武力和富庶的财力。当初不愿要她家族怜悯、自身爵位低微、唯恐连累她的少年,如今已是一方雄主。
而那个在陌生世界里最初给予他温暖和支持的少女,非但没有因距离而模糊,反而在无数个深夜里,通过那些跨越山河的信笺,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的笑靥,她的聪慧,她字里行间的理解与鼓励,早已成为他漂泊灵魂唯一的寄托和锚点。那份压抑了三年的思念,如同蓄势已久的火山,再也无法遏制。
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一刻……都不能再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对莱特道:“敲钟,召集所有行政和军政,内堡议事。”
当所有核心成员聚集在长桌周围时,佩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忠诚的面孔。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他开口,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落在自己的领地上,“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的家园已然稳固,秩序井然,繁荣昌盛。这离不开在座每一位的奉献。”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而坚定:“三年前,我离开西境时,曾立下一个承诺。如今,是时候去兑现了。”
他没有明说承诺的具体内容,但在场的老人们,如长者莱耶伦和希恩,眼中都露出了然和欣慰的笑意。他们看着佩恩长大,深知他在回来途中与珍妮丝小姐的那段情谊,他们一直担心的家族后代子嗣问题,如今终于要付出行动。
“在我离开期间,”佩恩开始部署,语速加快,显示出他内心的急切,“内政由政务厅联席决议,盖瑞,阿尔瓦最终裁定。军务由布莱恩全权负责,维持最高戒备等级,不得松懈。”
“阿尔瓦,”他转向这位忠诚的财政和后勤官,“打开我的私人宝库,挑选最珍贵的珠宝、最稀有的香料、香水,最精美的丝绸和艺术品,装满一百辆大车!要足以匹配侯爵千金的尊贵,更要……表达我的诚意。”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微微放缓,耳根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红晕。
“是,大人!”阿尔瓦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命,“必定让侯爵阁下眼前一亮!”
“另外,”佩恩补充道,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些,“派人快马前往圣布亚尔堡,租下内河航道上最大的两艘商船。记住,是租用,不要动用我们自己的海船,尤其是……那些带有特殊标记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尔瓦一眼。奥迪拉人可不是蠢人,一旦认出当年“丢失”的战舰大摇大摆地开进内河,那可是宣战了。
安排完物资和交通,佩恩看向两位最信赖的长辈:“莱耶伦爷爷,希恩叔叔,这次劳烦二位与我同行。贵族间的繁琐礼仪和接洽事宜,需要您二位的经验和威望帮我把关。”两位老人抚胸躬身,郑重应诺。
最后,他点出了一连串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他麾下最核心的战力:“福克斯,门达斯,沙利亚,莺格族雄鹰部落的勇士,格桑姐妹,普德劳恩,还有先知巴布斯,以及我的亲卫战队全体。此次出行,安全为上,你们随行护卫。”
被点到名字的将领和异族勇士们纷纷挺直胸膛,目光灼灼。如此庞大的阵仗,不仅是为了安全,更是为了彰显领主大人的实力和决心。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领地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站在重新变得空旷的议事厅窗前,佩恩望着远处忙碌装车的景象,百车珍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迫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积累了这么多的财富和力量,像打造最坚固的铠甲一样武装自己,只为能毫无阻碍地走向她。他有自信,如今的自己,绝对配得上侯爵之女,甚至能带给她的家族更多的荣耀与利益。
可是……侯爵会认可吗?三年的时光,珍妮丝的心意是否依旧如初?那些书信中的温情,能否抵挡住现实贵族联姻中的算计?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有些发白。这种不确定感,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让他紧张。
福克斯慵懒地靠在铺着兽皮的橡木椅背上,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木质酒杯的边缘。他咂了咂嘴,浓密如火的大胡子随之抖动不停,仿佛每一根胡须都承载着一段往事。他望着跳动的篝火,目光悠远,声音里带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平静。
“啧,”他缓缓开口,语调慢得像在品尝陈年蜜酒,“又要故地重游了。想不到,还得再走一遍西境……嘿,真是刻骨铭心的地方啊。”他摇了摇头,胡子抖得更厉害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后怕的光芒。
“那时候,”福克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特有的重量,“那些玩意儿,红着眼睛的掠食者,它们的嚎叫声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冻住。我们有什么?不到五十个兵,还有没见过血的流民,盾牌破得像筛子,长剑砍得卷了刃……”他苦笑一下,举起酒杯猛灌一口。
“当时我就想,我福克斯这百十来斤,怕是要交代在那内堡中了。谁能想到,”他的语调扬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感慨,“奇迹这玩意儿,还真他娘的存在!咱们就这么磕磕绊绊,一路砍杀,一路挣扎,竟然……竟然真让我们闯出来了,一路走到了今天。”他环顾四周坚实的领堡大厅,目光最后落在佩恩身上,语气变得深沉而真诚:“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捡回来的命,真的都不容易啊。”
坐在对面的佩恩,原本在默默擦拭着他的长剑。听到福克斯这番感慨,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抬起眼,火光映照在他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的脸上。他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福克斯的感慨。
“是啊,老伙计,”佩恩的声音有些低沉,眼神并未聚焦在福克斯身上,而是仿佛穿透了火焰,望向了更遥远的黑暗,“那段日子……确实艰难。”
然而,他的思绪并未停留在掠食者战斗的惨烈上。几乎是本能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另一个紧锁的盒子,关于那时珍妮丝的记忆汹涌而至。
“珍妮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能抚平所有焦虑的咒语。“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回来。”
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阳光照在他坚定的侧脸上,那点忐忑被更强大的决心所覆盖。车队已备,勇士待发,目标直指圣布亚尔堡港口,以及港口另一端,那个他魂牵梦萦了三年的身影。一场为了爱情的远征,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