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轰鸣声初时低沉,似远山闷雷,但随着小船的前行,迅速变得震耳欲聋,仿佛亿万钧海水正永无止境地倾泻进一个无底深渊。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剥离神魂的撕扯力。就连那盏昏黄的鱼油灯,光芒也开始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形的力量掐灭。
小船的速度慢了下来,并非老者乏力,而是前方的海水已然不再是平铺的平面,而是开始向下倾斜,形成一个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缓缓旋转的漏斗状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一片极致的、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黑暗,那便是——归墟海眼!
到了!吞噬万物,连天都能吞下的归墟之眼!
到了这里,星图的指引已然消失,或者说,已与这海眼本身融为一体。那强烈的牵引感,正是源自这海眼深处。
苏清月站在船头,望着那仿佛能吞噬心神与灵魂的庞大漩涡,即便以她的心性,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渺小与心悸。这并非单纯的物理现象,更蕴含着某种至高的大道法则,是终结,亦是某种意义上的……起点?
蓑衣老者将竹篙收起,任由小船顺着水流,缓缓滑向那巨大漩涡的边缘。他转过身,第一次正对着苏清月,斗笠下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万古。
“女娃娃,可知此地为何被称为‘归墟’?”老者忽然开口,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依旧清晰无比。
苏清月收敛心神,恭敬回道:“古籍有载,归墟乃众水汇聚之处,亦为万物终结之所。”
“终结?亦是开始。”老者微微摇头,伸手指向那深不见底的海眼,“天地有寿,宇宙有终。此地方是此界真正的‘排泄之口’,亦是维持此界平衡的‘净化之器’。万灵死后散逸的魂力、天地间积累的污秽、乃至星辰陨落的尘埃……最终大多汇流至此,被其吞噬、分解,返本归元,化作最原始的混沌之气,一部分滋养冥府,一部分……反哺天地,维系循环。”
苏清月心中一震,这是她从未听闻的天地至理!
“那皇陵之下的‘门’……”她立刻联想到关键。
“所谓‘门’,不过是上古大能,试图在此界与冥府核心之间,强行建立的一条稳定通道,意图掌控轮回,甚至……窃取冥府本源,以达永生。”老者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天帝当年,便是此计划的主导者之一。可惜,玩火自焚。冥府之力岂是易与?通道失控,反被冥渊深处的污秽意志侵蚀,一半神魂化为‘锁’镇于此海眼之畔(指南疆古棺),一半神魂化为‘钥’投入轮回,而其恶念与冥渊死气融合,则成了被囚于皇陵之下的‘孽’。”
真相竟是如此!苏清月只觉豁然开朗,所有线索终于串联起来!
“那天魔宗……”
“不过是被‘孽’散逸出的蛊惑之力引诱的棋子,妄图借助‘孽’与‘钥匙’的力量,重新打开那扇失控的‘门’,却不知是在自取灭亡。一旦‘门’被‘孽’主导彻底打开,冥渊深处那真正的、混乱无序的恐怖意志降临,此界……顷刻便会化为死寂绝域。”
老者说着,目光再次落在苏清月怀中的婴儿身上,眼神复杂:“而他,便是那天帝一半神魂所化之‘钥’,亦是净化那扇‘门’,彻底封印‘孽’的唯一希望。”
苏清月抱紧了怀中的婴儿,感觉肩上的担子重若山岳。“前辈,我们该如何做?”
老者指向海眼漩涡的中心:“进入海眼,找到‘门’的残骸。以‘钥匙’之力,引动海眼本身的净化法则,配合南疆古棺那另一半‘锁’的共鸣,方能将那被污染的‘门’彻底净化、关闭,断绝‘孽’与冥渊的联系,届时,皇陵封印方能稳固,甚至……有机会将那‘孽’彻底磨灭。”
进入归墟海眼?!苏清月看着那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中心,心中凛然。那绝对是十死无生之地!
“非生非死之地,方有一线生机。”老者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你有地心玉髓护持,身负变异龙气,更与‘钥匙’命运相连,或可抵挡海眼初入时的分解之力。至于能否找到‘门’之残骸,并成功引动净化……便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我让你问的那句话。若见到‘守门人’,便问他:‘故人可还安好?’”
守门人?这归墟海眼之内,还有守门人?
不等苏清月再问,小船已然滑至了漩涡的边缘,强烈的吸力传来,船身开始剧烈旋转、倾斜,向着那无尽的黑暗深渊坠去!
“去吧!”
老者最后看了她一眼,身影连同那艘破旧的小船,竟在漩涡的边缘如同泡影般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那截冰冷的冥龙断角,还握在苏清月手中,提醒她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与恐怖的撕扯力瞬间将苏清月与婴儿吞没!
她只来得及将全部力量化作护罩,紧紧抱住怀中的婴儿,便感觉意识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法则崩乱的混沌激流之中!
身体的感知在消失,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
唯有怀中那婴儿眉心的烙印,在绝对的黑暗里,如同指引归途的孤灯,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幽光。
前尘已溯,归墟已入。
最终的命运,就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