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清晨格外提神醒脑。
当14班的学生们顶着同款黑眼圈走出宿舍时，杨明宇已经打好了井水让他们洗漱。。
早饭是张校长和杨老师亲手熬的玉米稀饭，配着嘎嘣脆的咸菜。虽然简单，但在经历了一夜折腾后，在这碗热气腾腾的粥下肚之后，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饭桌上，杨明宇看着精神头明显好转的学生们，宣布了今天的安排：“各位‘小老师’，吃完饭收拾一下，九点钟，我们的第一堂课正式开始！都还记得我们来之前备好的课吧？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给这里的孩子们来点小小的‘城市震撼’！”
他故意用了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学生们也都信心满满地笑了起来。他们为了这次支教，可是准备了好几周。每个教学小组都精心设计了教案，ppt做得美轮美奂，道具也准备得一应俱全。他们相信，自己带来的这些新奇有趣的知识一定会让山里的孩子们大开眼界。
上午九点整，上课的钟声（由张校长敲击一块悬挂的铁片发出）准时响起。
十几个山里娃背着手，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间昨晚还漏雨的教室里，一双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些城里来的大哥哥大姐姐的好奇和期待。
14班的学生们按照分组意气风发地走进了各自的“课堂”（院坝、教室、甚至是树荫下），准备大展拳脚。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天的课堂被安排在唯一一间还算像样的教室里，因为他需要用电。他从包里拿出杨明宇从学校借来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带来的便携投影仪，准备给孩子们展示二进制的奥秘。
“同学们，我们来看，电脑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它只认识两个数字，0和1……”
他刚开了个头，“啪”的一声，教室里的灯闪烁了两下，灭了。投影仪的画面也随之消失。
停电了。
林天当场石化愣在讲台上，手里还握着鼠标，姿势颇为尴尬。张校长从门外探进头来，一脸歉意地说：“林老师，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儿线路老化，经常跳闸，特别是昨晚下过大雨……”
林天的“城市震撼”计划在开场不到三分钟，就因为最基础的电力问题而宣告失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启动了b计划。他合上电脑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决定给孩子们讲讲游戏里的数学模型。
“没关系，我们换个方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我们来玩个游戏。假设你打一个怪物，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打出暴击，伤害翻倍。那么，你连续攻击十次，一次暴击都没有的概率是多少？”
他抛出了一个在他看来非常有趣的问题。
台下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一片茫然。一个胆子大点的男孩举起了手，林天欣喜地示意他回答。
男孩站起来挠了挠头，一脸认真地问：“老师，什么是‘暴击’？怪物……好吃吗？”
“噗——”旁边旁听的张伟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林天感觉自己的大脑也跟着教室的电灯一起短路了。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和数学天赋，在这些连基本概念都无法理解的孩子面前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赵敏和陈静的课堂设在院坝的树荫下。赵敏准备得非常充分，她拿出了一个牙齿模型和一把大号牙刷，准备教孩子们如何正确刷牙。
“同学们，保护牙齿非常重要，因为牙齿坏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就不能吃了。”她用最通俗的语言作为开场白，“我们每天早晚都要刷牙，像老师这样，上下刷，里外都刷……”
她一边说，一边认真地做着示范。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看一场新奇的表演。
演示完毕，赵敏笑着问：“大家学会了吗？以后要记得每天刷牙哦。”
孩子们齐刷刷地点头，但没有人说话。
还是那个胆大的男孩又举起了手。赵敏微笑着鼓励他：“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男孩站起来，一脸困惑地问：“老师，你手里那个毛刷刷是啥？我们没有，怎么刷牙？”
赵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这才意识到一个被她完全忽略的问题。她转头看向张校长，张校长对她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解释道：“赵老师，村里条件不好，孩子们平时……都是用手指头蘸点盐漱口的。”
赵敏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看着孩子们那一双双纯净的眼睛，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个精致的牙齿模型，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精心准备的“健康知识”在赤裸裸的贫困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切实际。
王昊的课堂最为奔放，他直接把孩子们拉到了村口的小卖部前来一场现场教学。
“同学们，看见没？这就是市场！”他指着那个只有几平米货架上零零散散摆着些商品的小店，豪情万丈地说道，“你们想买东西，就要用钱去换，这就叫‘等价交换’！店主卖东西赚钱，这就叫‘盈利’！”
他讲得口干舌燥，唾沫横飞，感觉自己颇有几分商业教父的风采。
讲完理论他准备进行实践。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一个小女孩，说：“来，老师给你十块钱，你去买一包辣条，体验一下‘消费’的乐趣。”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钱，但并没有动。
王昊鼓励道：“去啊，别怕。”
小女孩抬起头，小声说：“老师，我们家……没有钱。我妈说，要用鸡蛋跟老板换盐。”
王昊愣住了。他这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市场”还停留在最原始的“以物易物”阶段。他准备的一整套关于“货币”、“价值”、“供需关系”的宏大理论简直就像是对牛弹琴。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包，自己引以为傲的“钞能力”在这里是如此的失灵。
上午的课程，在一片尴尬和挫败中草草收场。14班的“小老师”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教室。
午饭桌上再也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杨明宇召集所有学生在教室里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好了，都说说吧。”杨明宇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上午的课上得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来自山村课堂的‘下马威’？”
王昊第一个把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一脸的生无可恋：“老师，别提了，那不是下马威，那是降维打击！我感觉我不是在给小学生上课，我是在给山顶洞人普及现代文明！”
“我也是！”负责教英语的女生快哭了，“我教他们念‘Apple’，他们念‘阿婆’，我感觉我辛辛苦苦准备的教案全成了废纸！”
林天陈述着残酷的事实：“我的结论是，我们所有的预设都是建立在我们城市生活经验的基础上。而这个基础在这里完全不存在。所以，我们的教学方案从根子上就错了。”
“我们想当然了。”陈静小声但一针见血地总结道，“我们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直接拿了过来，根本没考虑过他们需不需要，能不能接受。”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看着学生们的样子，杨明宇站起身走到教室中间环视着他们。
“很好。我很高兴，你们只用了一个上午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比你们成功地上完一堂课收获要大得多。”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都听过吧？上午的失败，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垂头丧气的，而是为了让我们找到真正正确的方向。所以，我决定下午的课程全部取消！”
“现在，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重新备课！”
“所有人以你们之前的教学小组为单位，立刻开始讨论。我给你们三个硬性要求：第一，你们的教学内容必须是孩子们能看懂、能摸到、能用上的；第二，你们的教学工具必须是这座山上能找到的；第三，你们的教学方式必须是有趣的，能让他们玩起来的！”
“现在，行动起来！拿出你们在14班搞学习pK的劲头来，我们来比一比，哪个小组的新教案最接地气！”
这番话，让学生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一场热火朝天的备课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