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晚膳流水般摆上了桌。水晶虾饺,翡翠豆腐羹,清炒时蔬,银鱼蒸蛋……无一不是谢清晏(沈言)平日里被太医“建议”、萧彻严格执行下常吃的清淡菜式。
菜色精致,香气也算诱人,但看在沈言眼里,只觉得嘴里已经开始泛苦。
又是草! 现代人沈言的灵魂在无声地哀嚎,要知道他在以前手机一拿,外卖一点就可以大吃特吃。
天天吃草!一点油腥荤腥都看不到!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怀念老妈做的红烧肉,怀念糖醋排骨,怀念一切能带来原始满足感的油润滋味。身体虽然被调养得好了许多,但灵魂对肉食的渴望简直要破体而出。
然而,沈言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他低眉顺眼地坐在萧彻对面,动作斯文地拿起银箸,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虾肉鲜甜,口感弹牙,是上好的食材,但……它就是虾饺!不是肉!沈言内心的小人儿在疯狂吐槽,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甚至努力在萧彻看过来时,微微弯了一下唇角,表示满意。
萧彻的心情显然比之前好了许多。他看着对面安静用膳的谢清晏,那温顺的姿态,那不再抗拒他安排的模样,极大地抚慰了他那颗被嫉妒和失控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甚至亲手夹了一块嫩滑的蒸蛋,放到了沈言面前的小碟里。
“多吃些。”萧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目光落在沈言脸上,带着审视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满足感。
只要清晏眼里不再有林牧野,只要他肯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像这样温顺地接受他的照顾……哪怕谢清晏此刻开口要他的皇位,萧彻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江山万里,不及眼前人展颜一笑。
沈言看着碟子里那块颤巍巍的蒸蛋,心中五味杂陈。
他顺从地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食不知味。讨好萧彻是必须的,为了牧野哥,为了那点微弱的希望。
但这份讨好带来的憋屈感,和对肉食的深切渴望交织在一起,让他这顿饭吃得格外辛苦。
晚膳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宫人撤下碗碟,很快,王德海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苦涩药味的汤药走了进来。
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沈言的眉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紧紧蹙起,胃里一阵翻腾。
又来了……他明明自制了那些药丸却也逃不过喝药的痛苦, 沈言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液体,内心一片哀鸿遍野。
这药汤,简直是穿越以来最大的酷刑!味道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气,每次喝下去都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
现代人的他对这种“生化武器”深恶痛绝,哪怕知道它对这具身体有益,也挡不住生理性的排斥。
他的抗拒几乎是写在脸上——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噘起,漂亮的眉毛拧成一个委屈的结,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畏难情绪,甚体甚至向后微微缩了缩。
这副模样,落在萧彻眼中,却如同一剂最灵验的良药,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深藏的、带着独占意味的愉悦!
来了!他最“期待”的时刻之一!
每次看到谢清晏面对药汤时这副孩子气的、委屈巴巴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萧彻心中那点隐秘的控制欲和怜爱就会被无限放大。这代表着清晏需要他,依赖他,只有他能让清晏乖乖喝下这难以下咽的东西。
“乖,该喝药了。”萧彻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他站起身,走到沈言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王德海手中的药碗。
王德海如释重负,连忙将药碗递到萧彻手中,然后识趣地躬身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人。
萧彻端着药碗,在沈言身边坐下。碗沿的热度透过瓷壁传递到他的指尖。他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轻轻吹了吹,递到沈言紧抿的唇边。
“张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帝王的威严,更多的却是耐心的哄劝,“喝了药,身体才能好利索。朕让人备了你爱吃的杏仁酪,喝完药就能吃。”
沈言看着近在咫尺的药勺,那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让他几乎要呕出来。他本能地偏过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抗拒的呜咽声。
“嗯?”萧彻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声音里的柔和褪去一分,带着点警告的意味,“清晏,听话。” 他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沈言的椅背上,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包围圈。
沈言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知道,再抗拒下去,只会让萧彻失去耐心,破坏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
为了明日……为了林牧野……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认命般地带着一种赴死的悲壮,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苦涩至极的药汁瞬间涌入喉间!沈言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几乎是屏住呼吸,囫囵吞了下去。眉头皱得更紧,眼角甚至渗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乖。”萧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奇异的满足感。他欣赏着谢清晏这被迫屈服、却又带着点委屈可爱的模样,只觉得心中那点因林牧野而起的阴霾都被驱散了不少。他耐心地重复着吹凉、喂药的动作,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一碗药,如同酷刑般终于见了底。沈言只觉得嘴里苦得发麻,胃里也沉甸甸的难受。
萧彻立刻放下空碗,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对殿外扬声道:“杏仁酪。”
很快,一小碟洁白细腻、点缀着杏仁片的甜点便被送了进来。
清甜的香气总算冲淡了些许口中的苦涩。沈言接过小碟,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甜润的滋味总算安抚了他饱受摧残的味蕾和心灵。
他心情好了…… 沈言清晰地感觉到了萧彻周身气息的变化。
那股冰冷的戾气几乎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餍足后的慵懒和掌控欲得到满足的平静。
这让沈言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弛了一些。只要萧彻心情好,明日之约就稳了。
时间在一种微妙的、带着药味余韵的平静中流淌。
夜色渐深,沐浴的热水早已备好。沈言在宫人的服侍下,褪去衣衫,将自己浸入温暖的水中,氤氲的水汽暂时模糊了心头的沉重。
待他穿着柔软的寝衣,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发现萧彻已经半倚在了宽大的龙床上。
他换上了深黑色的寝衣,墨发披散,少了几分帝王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近的沈言。
殿内烛光柔和,气氛难得的静谧。
沈言走到床边,正犹豫着该睡里侧还是外侧时,萧彻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明日……”
沈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步顿住,抬眸紧张地看向萧彻。
萧彻的目光落在他因为沐浴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眸上,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界限:
“朕允你,再去见他。”
沈言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光亮!几乎要脱口而出地表达感谢,却被萧彻下一句冰冷而强硬的话钉在了原地:
“但是,”萧彻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不准靠近,不准触碰,更不准——像今日那般扑上去抱着!”
那“抱着”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未散的酸意和警告。
沈言眼中的喜色凝固了一下,随即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不准抱……这条件虽然苛刻,但……还能见面就好!还能传递消息就好!雪团还在林牧野那里呢!
“嗯。”沈言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听起来格外温顺。
他爬上床榻,自觉地选择了外侧的位置,规规矩矩地躺下,盖好锦被,只留给萧彻一个安静的后脑勺。
萧彻看着他那副“听话”的模样,心中那点因限制条件而起的烦躁似乎也平息了些。
他吹熄了床头的烛火,殿内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他也躺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床榻的大部分空间。
黑暗中,沈言紧闭着眼,身体僵硬地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不敢有丝毫动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萧彻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呼吸声。然而,他的内心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开心…… 一丝真实的、带着尘埃落定般轻松的喜悦,悄然在心底弥漫开来。
不管过程如何,不管条件如何苛刻,目标达成了!明天,又能见到林牧野了!又能传递新的信息了!雪团在那边应该还好吧,佩服自己真是立了大功!
这份纯粹的、为“计划推进”而产生的开心,暂时压过了对萧彻复杂的情感,也冲淡了晚膳的憋屈和药汤的折磨。只要林牧野平安,只要联系不断,再难熬的日子,似乎也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和盼头继续待在这副躯壳里。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弯了弯嘴角。身旁,萧彻似乎也因为这难得的“宁静”和怀中人的存在,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
乾元殿的夜,第一次在风暴之后,没有泪水和恨意,只有两人各自怀揣着不同心思的、表面平静的入睡。
一个为明日的“允许”而暗自庆幸,一个为今夜的“温顺”而暂时满足。脆弱的和平,在名为“林牧野”的阴影下,小心翼翼地维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