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将车箱峡裹得严严实实。两侧山腰上,山东军的火把忽明忽暗,像夜空中的星点——东侧密林中,李虎派了三队哨兵轮流巡逻,每队十人,腰间别着短刀,手里的燧发枪始终上膛,耳朵贴在地面,听着峡内的动静;西侧峡口,战壕里的火枪兵两两一组,背靠着背取暖,目光死死盯着峡口深处,那里漆黑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流寇咳嗽声,透着几分诡异的安静。
王巢的主营就扎在西侧山腰的平缓处,帐篷里点着一盏油灯,灯芯跳动着,将舆图上的车箱峡轮廓映得忽明忽暗。他手里捏着一块干粮,却没什么胃口,脑子里反复回想白天峡内的动静——那些黑影不像是搬运粮草,倒像是在清理通道,高迎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将军,外面风大,您要不要再加件衣裳?”陈默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汤碗里飘着几片菜叶,是白天从陈奇瑜营中换来的。他见王巢盯着舆图出神,轻声道,“哨兵刚来报,峡内没什么异常,就是偶尔有几声喊杀,像是在操练。”
“操练?”王巢抬起头,接过热汤,指尖传来暖意,“困了十天,粮草都快断了,还有力气操练?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喝了口汤,目光又落回舆图上的东侧峡口,“李虎那边怎么样?密林中的火炮都架好了吗?”
“都好了,”陈默点头,“李虎亲自检查的,两门蒸汽炮都对准了峡口,火枪兵藏在树后面,只要流寇敢出来,保证第一时间开火。他还让士兵在密林边缘挖了陷阱,铺了干草,看不出来痕迹。”
王巢刚要说话,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卫推门进来,神色紧张:“将军!峡口外有动静!来了一群人,举着白旗,说要投降!”
“投降?”王巢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放下汤碗,起身道,“走,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到西侧峡口的高台上,借着月光往下看——峡口外的空地上,站着约莫一百人,个个衣衫褴褛,有的光着脚,有的脸上带着血污,手里举着一面用白布做的白旗,正朝着营地方向喊话:“里面的官军大人!我们是高迎祥手下的弟兄!峡里粮绝了,我们不想跟着他送死,愿意投降!还能献高迎祥的首级!求大人给条活路!”
喊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声音沙哑,带着哭腔,看起来像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身边的人也跟着附和,有的甚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场面看起来颇为凄惨。
不远处,陈奇瑜也带着几名将领赶来了,看到这一幕,他脸上露出喜色:“我说什么来着?流寇早就撑不住了!这就投降了,还能献高迎祥的首级,真是太好了!”
“陈总督,别急着高兴。”王巢按住他要下令开门的手,语气凝重,“你看这些人——虽然衣衫褴褛,但个个身形矫健,眼神里没有饥民的呆滞,反而透着几分警惕。而且,一百人不多不少,正好能摸清咱们的布防,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陈奇瑜皱起眉,仔细一看,还真像王巢说的那样——那些跪着的人,膝盖虽然沾了土,却没怎么磨破,不像是跪了很久的样子;喊话的年轻人虽然声音沙哑,却腰杆挺直,不像是真的怕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有些犹豫:“万一……万一他们是真的想投降呢?要是咱们把他们拒之门外,岂不错过了擒住高迎祥的机会?”
“是不是真的,试试就知道了。”王巢转身对亲卫道,“去告诉他们,想投降可以,先把武器都扔了,然后分批过来,每次过来十个人,不许靠近营门五十步以内。要是敢耍花样,别怪咱们不客气。”
亲卫领命而去,对着那些投降兵大喊了王巢的要求。空地上的投降兵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领头的年轻人立刻喊道:“我们听大人的!我们没武器!都是空手来的!”说着,他率先举起手,示意身边的人也举手,看起来确实没带兵器。
可王巢的目光却落在了他们的腰间——有几个人的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虽然用破布裹着,但轮廓像是短刀。他冷笑一声,对身后的火枪兵统领道:“让一营的人悄悄绕到营门两侧,枪口对准那些投降兵,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开火。”
火枪兵统领点头,立刻下去安排。不多时,五十名火枪兵就悄无声息地藏在了营门两侧的帐篷后面,枪口透过帐篷的缝隙,对准了空地上的投降兵。
“大人!我们把‘武器’都扔了!您看!”领头的年轻人见官军没动静,又喊了一声,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扔在地上,身边的人也跟着扔出几样破烂的兵器,看起来像是真的缴械了。
“第一批十个人,过来!”王巢对着下面喊。
空地上的投降兵分出十个人,慢慢朝着营门走来。他们走得很慢,眼睛不停地扫视着营门周围的情况,一会儿看帐篷的位置,一会儿看战壕里的士兵,显然是在记布防。
走到离营门五十步远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领头的年轻人对着高台上喊道:“大人!我们到了!我们真的是来投降的!高迎祥那厮在峡里藏了不少粮草,还想明天突围,我们不愿意跟着他送死,才偷偷跑出来的!只要您信我们,我们就带您去抓他!”
“哦?”王巢挑眉,故意拖延时间,“高迎祥藏粮草的地方在哪?你们怎么偷偷跑出来的?峡口内侧的布防怎么样?”
那年轻人显然没料到王巢会问这么细,眼神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粮……粮草藏在峡里面的山洞里,我们是趁晚上换岗的时候跑出来的,峡口内侧没什么布防,就几个人守着……”
“是吗?”王巢突然提高声音,“那你们腰间藏的是什么?是用来‘献首级’的刀吗?”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刚要说话,王巢猛地挥手:“开火!”
“砰砰砰!”营门两侧的火枪兵瞬间扣动扳机,密集的铅弹朝着那十名投降兵飞去。那些投降兵还没反应过来,就纷纷倒地,鲜血溅在地上,染红了尘土。
空地上的其他投降兵见状,顿时乱了,有的想往峡口跑,有的想掏出藏在身上的短刀反抗。可王巢早有准备,对着下面大喊:“不想死的就别动!再动就把你们全杀了!”
话音刚落,第二批火枪兵从帐篷后面走出来,枪口对准了剩下的九十名投降兵。那些投降兵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着黑漆漆的枪口,吓得不敢动了,有的甚至瘫坐在地上。
“都给我绑了!带过来!”王巢下令。
士兵们冲下去,将剩下的投降兵一个个绑起来,押到高台下。这些投降兵里,有几个还想反抗,被士兵们一顿拳打脚踢,很快就老实了。
陈奇瑜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发白:“真……真是诈降!还好王将军你警惕,不然咱们就中了高迎祥的计了!”
“高迎祥这招,也太拙劣了。”王巢冷笑,走下高台,来到被绑的投降兵面前,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领头的年轻人身上,“你叫什么名字?是高迎祥的什么人?老实说,不然有你好受的!”
那年轻人咬着牙,不说话。
王巢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亲卫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地上,语气冰冷:“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将军问你话,你就老实说!之前汾河遇袭的流寇,嘴硬的都被砍了脑袋,扔去喂狗了,你想跟他们一样?”
提到汾河遇袭,那年轻人身体哆嗦了一下,显然是听说过山东军的厉害。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我……我叫李三,是高迎祥手下的小头目……”
“高迎祥让你们来干什么?”王巢追问,“是不是来探布防的?他明天想干什么?”
李三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隐瞒:“是……是探布防的。高迎祥说,峡里的粮草快没了,明天清晨要从东侧峡口突围,让我们来看看外面的官军布防,要是能骗开营门最好,骗不开就记下布防,回去报信……”
“东侧峡口?”王巢眼神一凛,“谁带队突围?突围的兵力有多少?”
“是……是高迎祥的心腹‘铁棍王’带队,带五千人,都是精锐,还准备了攻城的梯子和木车,想冲开东侧的防线……”李三颤声说,“高迎祥说,东侧的官军看起来弱,容易突破,突破后就往河南跑……”
“还有吗?”王巢继续问。
“没……没了!我们知道的就这些!求大人饶命!我们也是被逼的!”李三连连磕头,脸上满是恐惧。
王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对亲卫道:“把他带下去,看好了,别让他死了。剩下的人,除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其他的都杀了,扔去峡口,让高迎祥看看!”
“是!”亲卫领命,将李三和几个小头目标出来,押了下去,剩下的投降兵被拖到峡口外,几声枪响后,就没了动静。
陈奇瑜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又惊又怕:“没想到高迎祥真的想明天突围!还选了东侧!要是咱们没识破这诈降计,明天肯定要吃亏!”
“现在知道也不晚。”王巢转身往主营走,“陈总督,你立刻下令,让你的官军加强西侧峡口的防守,别让高迎祥声东击西。我让人去通知李虎,让他在东侧密林多架两门火炮,再调两千步兵过去,明天一定要让铁棍王有来无回!”
“好!好!我这就去办!”陈奇瑜连忙点头,快步走了。
回到主营,王巢立刻让人去东侧通知李虎,又对着舆图沉思起来。高迎祥选东侧突围,说明他看出东侧是防守的薄弱点,可他没想到,自己早就加强了东侧的部署,还识破了他的诈降计。
“将军,李虎那边回信了,说已经收到消息,正在加架火炮,还让士兵在密林里挖了更多陷阱,保证不让流寇冲出来。”陈默走进来汇报。
王巢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明天就让高迎祥知道,他的算盘打错了!铁棍王要是敢来,就把他的脑袋留在东侧峡口!”
夜色依旧深沉,车箱峡内的流寇还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仍在忙着准备明天的突围。而峡外的山东军,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明天清晨,给流寇一场致命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