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深秋的蓬莱已染上萧瑟,总兵府的议事堂内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铜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王巢坐在主位上,指尖摩挲着一张泛黄的海图——这是沈文花重金从旧水师老兵手中购得的,上面用朱砂标注着日本长崎港、南洋吕宋岛的航线,连暗礁与避风港的位置都清晰可辨。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商议海贸之事。”王巢抬手示意,沈文立刻将早已备好的账本与物产清单分发给众人。在座的除了沈文与水师总兵周海,还有三位特殊的客人——皆是常年往返于登州与江南的商队掌柜,其中姓胡的掌柜更是做过对日贸易,对海路行情了如指掌。
胡掌柜捻着山羊胡,目光扫过清单上的“丝绸、瓷器、茶叶”,率先开口:“王大人眼光独到!这三样皆是海外稀缺之物。日本贵族最爱江南的云锦与武夷的岩茶,南洋土酋更是以收藏景德镇的青花为荣,只要能运到港口,定能卖个好价钱。”
另一位李掌柜连连附和:“只是日本近年战乱,白银多聚在大名手中,得找对中间商才行;南洋那边虽富庶,却多以香料、矿产易货,直接换白银怕是不易。”他常年跑南洋航线,深知当地的贸易规矩,“不过吕宋岛有西班牙人盘踞,他们手里有大量白银,若是能搭上关系,生意就好做了。”
王巢点点头,将海图推到众人面前,用炭笔在日本与南洋的位置分别画了圈:“咱们分两路走。一路赴日本长崎,主要换白银与硫磺——硫磺是制火药的关键,越多越好;另一路赴南洋吕宋、马六甲,重点采购硝石与铜矿,硝石配硫磺造火药,铜矿可铸火炮与铜钱。”
这话一出,议事堂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皆是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硫磺、硝石、铜矿皆是朝廷管控的战略物资,私下大规模采购极易引火烧身。沈文立刻低声提醒:“公子,此事需谨慎。朝廷对军事物资管控极严,若是被人举报,怕是会惹来麻烦。”
“乱世之中,拳头硬才是道理。”王巢语气坚定,“咱们有登州水师护航,沿途倭寇不敢动;登州知府如今对咱们百般示好,只要不声张,他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看向周海,“水师的快船已摸清渤海至日本、南洋的航线,沿途的倭寇据点也标记清楚了,护航之事,你有把握吗?”
周海猛地挺直腰杆:“公子放心!水师十五艘战船已操练纯熟,佛郎机炮威力十足,沿途倭寇若是不知好歹,正好给弟兄们练手!”他早盼着能有实战机会,此刻拍着胸脯保证,“我亲自带队护航,定保货物万无一失!”
见水师有十足把握,三位掌柜悬着的心顿时放下。胡掌柜立刻拱手:“王大人若能保货物安全,在下愿牵线日本的中间商——那是在下的远房表亲,在长崎港开了货栈,专门对接大明商人,信誉极好。”
李掌柜也接话:“南洋那边我熟,吕宋岛的西班牙人喜欢大明的丝绸,只要货物精良,他们愿意用白银换;马六甲的铜矿主更是缺茶叶,咱们用茶叶换铜矿,成本能省一半。”
货源与销路皆有了眉目,王巢当即敲定方案:“沈文负责统筹调度,备足银两与粮食;三位掌柜分头联络海外渠道,定下交货时间与价格;周海安排水师战船,下月初一先派两艘福船试航日本,摸清行情后再大规模出海。”
散会后,沈文却没走,眉头依旧紧锁:“公子,货源是个大问题。蓬莱本地不产丝绸瓷器,茶叶也只有少量粗茶,得去江南与福建采购,路途遥远不说,还得提防沿途的盗匪与贪官盘剥。”
“这个我早有打算。”王巢从抽屉里取出两份名帖,“青州的张记丝绸坊、苏州的李记瓷窑,都是百年老字号,工艺精湛,且与旧水师有过生意往来,信誉可靠。你亲自去一趟,预付三成定金,订下一批优质货物。”
他顿了顿,补充道:“丝绸要选轻便的云锦与素缎,方便船上存放;瓷器要选不易碎的青花碗碟与小摆件,避免运输损耗;茶叶挑武夷岩茶与安溪铁观音,用锡罐密封,防止受潮。务必跟掌柜的强调,工艺要精,包装要牢,咱们不差钱,差的是能出海的好货。”
沈文接过名帖,心中的疑虑消散大半:“公子考虑周全,我明日便带护卫启程,争取半月内定下货物。”他知道王巢向来谋定而后动,既然早已选好货源,想必也考虑到了沿途的安全问题。
次日清晨,沈文带着二十名登州营的护卫,骑着快马奔赴青州。此时的青州城正值丰收时节,街道上满是运粮的马车,张记丝绸坊的门脸前更是车水马龙——这家坊子的丝绸以色彩艳丽、质地轻薄闻名,不仅供应本地富户,还远销京城。
沈文刚走进坊子,掌柜张万春便亲自迎了出来。他早已收到王巢派人送来的信,得知是蓬莱的王大人要订货,立刻将沈文请进内堂:“沈先生一路辛苦!王大人要的云锦与素缎,小店都有现货,只是数量大的话,还需半月才能赶制出来。”
“张掌柜放心,我们预付三成定金。”沈文取出五百两白银放在桌上,“只是有个要求,所有丝绸都要用油纸包裹,再装入木盒,确保海运时不受潮;另外,尺寸要统一,方便船上堆放。”
张万春眼睛一亮,五百两定金可不是小数目,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沈先生尽管放心!小店的工匠都是老手,包装绝对严实,半月后定能交货!”他深知蓬莱水师近来名声大噪,能搭上王巢这条线,将来的生意定然源源不断。
离开青州,沈文马不停蹄地赶往苏州。苏州的李记瓷窑坐落在太湖边,窑火日夜不熄,烧制的青花瓷以“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闻名。窑主李秋白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听闻沈文的来意后,却皱起了眉头:“沈先生,青花瓷易碎,海运风险太大,小店怕是不敢接这单子。”
“李窑主放心,我们有专门的包装方法。”沈文早有准备,取出王巢画的包装图纸——在木盒内铺上棉絮,将瓷器嵌入特制的凹槽,再用稻草填充缝隙,最后封上油纸。“按这个方法包装,就算船身颠簸,瓷器也不易碎。”
李秋白接过图纸,仔细看了半晌,眼中渐渐露出赞许之色:“王大人果然心思缜密!这包装方法确实稳妥。”他沉吟片刻,“只是优质的青花瓷烧制周期长,您要的两千件,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完成。”
“无妨,我们等得起。”沈文立刻预付了八百两定金,“但有一条,瓷器底部要刻上‘蓬莱’二字,若是销路好,我们还会大量订购。”他知道,刻上标记既能彰显蓬莱的实力,也能防止坊子以次充好。
李秋白欣然应允:“没问题!半月后先给您送五百件样品,您满意了我们再继续烧制。”
与此同时,王巢也没闲着。他召集了蓬莱本地的茶商,收购了一批本地的粗茶,又派人去福建武夷山茶区,订购了两千斤岩茶与铁观音。茶商们听说王大人要做海贸,纷纷主动降价,还承诺帮忙联系茶农,确保茶叶的品质。
“公子,福建那边回信了,武夷岩茶要下个月才能采摘,不过茶农愿意提前预留最好的茶叶,咱们预付两成定金就行。”负责联络茶区的护卫回来禀报,“另外,他们还说可以帮忙用锡罐密封,保证茶叶运到海外还是香的。”
王巢点点头,心中越发笃定。丝绸、瓷器、茶叶的货源都已落实,只要能按时交货,海贸的第一笔生意就能成。他走到院子里,望着远处的蓬莱港,水师的战船正在进行最后的试航,帆影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此时,周海匆匆走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公子,胡掌柜传来消息,日本的中间商愿意以每斤茶叶一两白银的价格收购,硫磺按每百斤五两白银换,比咱们预想的价格还高!”
“好!”王巢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让胡掌柜稳住对方,等咱们的货物一到,立刻启程赴日。”他知道,这第一笔海贸不仅能换来白银与硫磺,更能打通海外的渠道,为将来的发展奠定基础。
半个月后,沈文带着青州的丝绸样品回到蓬莱。王巢拿起一匹云锦,只见上面绣着展翅的凤凰,色彩艳丽,质地轻薄,确实是上等货色。“不错,就按这个标准交货。”他满意地点头,“苏州的瓷器样品什么时候到?”
“再过五天就能到。”沈文递上账本,“青州的丝绸总价一万两,预付了三千两;苏州的瓷器总价一万五千两,预付了四千五百两;福建的茶叶总价八千两,预付了一千六百两,目前还剩两万多两白银,足够支付后续款项。”
王巢接过账本,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用炭笔在蓬莱港与日本长崎港之间画了一条航线:“周海,你安排三艘福船,两艘装货物,一艘护航,下月初一准时出发。”
“喏!”周海轰然应诺,转身去安排战船与水手。
五天后,苏州的瓷器样品如期送到。打开木盒,五百件青花瓷整齐排列,釉色明亮,花纹精美,底部的“蓬莱”二字清晰可见。王巢拿起一个青花碗,轻轻敲了敲,声音清脆悦耳,确实是优质的瓷器。
“通知李窑主,按这个标准烧制剩余的瓷器。”王巢对沈文说,“另外,让火药坊的工匠准备好,等硫磺一到,立刻开始大批量制造火药。”
沈文应声而去,议事堂内只剩下王巢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飘落的秋叶,心中思绪万千。海贸不仅能换来战略物资与白银,更能让蓬莱与海外建立联系,获取更多的信息与技术。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不断壮大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一名护卫匆匆跑来:“公子,登州知府派人送来书信,说愿意为咱们的海贸提供通关文牒,只求能分一成利。”
王巢轻笑一声,登州知府果然是见钱眼开。他接过书信,提笔写下“可”字,让护卫带回。“一成利换通关文牒,值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上的海图与货物清单上。王巢知道,海贸的大船即将起航,这不仅是一次商业冒险,更是蓬莱走向强大的重要一步。只要能打通这条航线,蓬莱的根基将更加稳固,未来的道路也将更加宽广。
他拿起一枚青花瓷片,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这小小的瓷片,承载的不仅是精美的工艺,更是蓬莱的希望与未来。而他,将带着这份希望,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