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气息冲进口鼻,赫东瞳孔收缩。那团黑暗在几棵扭曲古树后翻涌,轮廓模糊不清,只有沉闷的摩擦声穿透鼓点。手腕裂痕的灼痛猛地加剧,他闷哼一声,死死攥住鹿骨手串,骨节发白。 “老天爷……那……那是什么玩意儿?”程三喜声音劈叉,桃木棍差点脱手,整个人缩在赫东背后,牙齿咯咯作响。 赫东没空回答。剧痛干扰判断,视野边缘开始模糊。他猛地吸进一口腥臭冰冷的空气,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没有丝毫犹豫,针尖对准左手虎口位置,狠狠刺入,捻转! 尖锐的刺痛瞬间压过手腕的灼烧感,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他拔出针,针尖带出一滴暗红的血珠,甩落在脚下的腐叶上。 “东子!你干嘛!”程三喜被他自残般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 “保持清醒!”赫东声音嘶哑,目光锐利如刀,重新盯死前方蠕动的黑暗,“那东西……是活的。”他侧移半步,挡住身后抖如筛糠的程三喜。 程三喜胡乱挥舞着桃木棍,棍尖徒劳地划过空气。“没用!一点风都带不起来!这鬼地方!”绝望让他语无伦次,“王老伯!王老伯想想办法!” 王瞎子佝偻的身影凝固在他们身后几步远。他凹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片翻腾的黑暗,按在铜铃上的手不再颤抖,反而绷紧得像岩石。布满兽血的脸在极度的紧绷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没有回应程三喜的呼喊,喉咙深处滚动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低吼。 咚!咚!咚!咚! 鼓声骤然提速,如同疯狂的战鼓擂响在头顶,密集的声波震得周围古树的枯叶簌簌坠落。那黑暗中的蠕动轮廓像是被鼓点彻底唤醒,摩擦声瞬间放大数倍,化作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黏腻沉重的窸窣浪潮!浓烈的、混合着尸骸腐朽与冰河淤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拍打过来! “它过来了!”程三喜发出濒死的尖叫,脚下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震得他眼冒金星。 赫东死死咬住牙关,银针刺穴带来的清明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摇摇欲坠。他强迫自己瞪大双眼,试图穿透那片粘稠翻涌的黑暗,看清那东西的本体。手腕的裂痕滚烫,鹿骨手串隔着皮肤剧烈搏动,仿佛一颗被强行塞进血肉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祖父破碎的鼓面幻影与眼前这片吞噬光线的蠕动黑暗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那个声音在意识深处咆哮:找到它!补全它!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猛地膨胀了一下!一个巨大、模糊、边缘流淌着不祥暗影的轮廓骤然显现,瞬间又坍缩回翻涌的黑暗里。无数细碎、尖锐的摩擦声如同钢针刮擦着耳膜。赫东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内部无数细小的、冰冷坚硬的结构在互相挤压、移动。 “王瞎子!”赫东厉喝,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对策,哪怕只是一点提示! 王瞎子依旧僵立着,如同扎根在腐土里的枯木。他空洞的眼窝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燃尽的灰烬里残留的火星般的暗红光芒,倏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光芒出现的一瞬,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在念诵某个早已失传的音节。紧接着,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脊背更弯了,按在铜铃上的手无力地垂下,只有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他……他眼睛……”程三喜背靠着树干,指着王瞎子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调,“刚……刚才……红的……” 那蠕动的黑暗如同被激怒的沥青海,骤然加速!粘稠的、翻滚的暗影猛地向前推进了一大截,边缘几乎要触碰到最前方那棵鳞片状树皮的古树!古树粗壮的树干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树皮上瞬间爬满细密的裂纹,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挤压。翻腾的黑暗内部,无数细小的、尖锐的摩擦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疯狂的噪音洪流,彻底压过了程三喜的惊呼。 赫东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那东西的“气息”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腐朽,更添了一种狂暴的、毁灭性的饥饿感!它锁定了他们! “跑!”赫东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同时一把抓住吓傻了的程三喜的胳膊,将他从树干旁狠狠扯开! 程三喜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彻底失去平衡,手中的桃木棍脱手飞出,无声地没入更深的黑暗里。“我的棍子!”他绝望地喊了一声,随即被赫东拖着向后踉跄。 王瞎子被赫东的吼声惊醒,浑浊的“目光”茫然地转向他们。那点暗红光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被巨大恐惧碾碎的麻木。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动作僵硬迟缓。 晚了! 那片蠕动的黑暗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质感,猛地覆盖了那棵呻吟的古树!没有剧烈的碰撞声,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无数砂轮同时打磨骨头的沉闷声响!粗壮的树干在粘稠的黑暗中剧烈扭曲、变形,坚硬的木质如同朽烂的泥土般无声地塌陷、分解,被黑暗彻底吞没!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几秒钟前还矗立着的古树,眨眼间只剩下一截不足半人高的、边缘流淌着黑色粘液的树桩! 程三喜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倒吸冷气的嘶声。他双腿发软,全靠赫东死死拽着才没瘫倒在地。 赫东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那东西的吞噬能力远超想象!他拖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程三喜,拼命向后挪动脚步,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继续翻涌着、似乎意犹未尽地寻找下一个目标的黑暗。手腕上的裂痕灼痛达到了顶峰,鹿骨手串滚烫得仿佛要融化! “王老伯!动啊!”赫东朝着呆立原地的王瞎子嘶吼。 王瞎子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像是终于被死亡的恐惧攫住,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抽气声,踉跄着试图转身。他腰间的铜铃在剧烈的动作下终于发出了声音——不是清脆的叮当,而是如同锈蚀铁片摩擦的、喑哑刺耳的刮擦声!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那片刚刚吞噬了古树的黑暗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恐怖的“活性”!翻涌的黑暗表面骤然凸起无数尖锐的、不断变化的棱角,摩擦声瞬间拔高到刺穿耳膜的程度!它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树桩,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粘稠的暗影猛地转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发出铃声的王瞎子——以及他身前不远处的赫东和程三喜——疯狂席卷而来!速度比刚才快了数倍不止! “铃铛!”赫东瞬间明白了那刺耳铃声的后果,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松开程三喜,反手抽出腰间的柳木短刀——那是程三喜之前硬塞给他的,刀身上用露水混合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辟邪符文。 “趴下!”他朝着程三喜和王瞎子狂吼,身体却迎着那片汹涌扑来的黑暗,不退反进!他知道根本跑不过这东西!唯一的生机,在祖父的鼓上!那鼓声就在这黑暗深处!他必须靠近! 程三喜被赫东推开,重重摔在厚厚的腐叶上,腐臭的泥浆溅了一脸。他惊恐地看着赫东渺小的身影冲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大脑一片空白。 王瞎子被赫东的吼声和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彻底惊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枯瘦的手掌不再压制铜铃,而是用尽全力,狠狠拍向腰间! 铛啷——!喑哑刺耳的刮擦声再次爆响! 扑向王瞎子的黑暗前端猛地一涨,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昂起了头!无数尖锐的棱角瞬间凝聚,化作一片密密麻麻、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尖刺丛林,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朝着王瞎子的胸膛狠狠扎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如同附骨之蛆般响彻林间的催命鼓声—— 戛然而止!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翻涌的黑暗,刺向王瞎子的致命尖刺,赫东前冲的身形,程三喜凝固的惊恐表情……所有的一切,在这突然降临的寂静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赫东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手腕裂痕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空虚感。他握着柳木短刀的手心全是汗,刀尖微微颤抖。 那片粘稠的黑暗凝固在王瞎子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那些由黑暗凝聚而成的、闪烁着寒光的尖刺,距离王瞎子枯瘦的胸膛只有几寸,尖端甚至微微颤动着,仿佛随时能刺穿那件破旧的山羊皮袄。王瞎子僵在原地,凹陷的眼窝茫然地对着近在咫尺的死亡尖刺,布满兽血的脸一片死灰,嘴唇无声地颤抖着。 程三喜趴在冰冷的腐叶上,连呼吸都忘了。死寂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比刚才的鼓声和黑暗更令人窒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赫东僵直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一点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时间仿佛被冻结。 赫东死死盯着那片凝固的黑暗。它不再蠕动,不再翻涌,失去了所有“活性”,变成了一堵纯粹的、吞噬所有光线的黑墙,横亘在古树残骸与他们之间。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这片死寂的黑暗深处弥漫开来。 它为什么停下?那鼓声……去了哪里? 赫东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凝固的黑暗。就在那密密麻麻的死亡尖刺丛林的根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像是一道紧闭的门扉,又像是一道撕裂的伤口,边缘流淌着比周围黑暗更深邃、更粘稠的阴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那道缝隙里渗透出来。 手腕上,那沉寂的鹿骨手串,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