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中如水般流过。陆宇牵头编写的《基层心血管急症初步识别与处置指引》初稿完成,得到了科主任和张医生的高度认可,正准备联系印刷,首批试点发放给几个偏远乡镇卫生院。他与林小雨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静默,彼此的朋友圈再无互动,像两条短暂交汇后又奔向远海的船,只在水面留下逐渐平息的涟漪。
这天,陆宇值心内科白班。午后的病房相对安静,他正在电脑前审核出院病历。突然,急诊科打来电话,声音急促:
“陆医生吗?这边有个年轻病人,情况很怪,发烧咳嗽三天,当成感冒治的,刚才突然晕倒在急诊门口!现在心率极快,血压垮了,心电图一塌糊涂,像是广泛心肌缺血,但年龄太轻了,不像心梗!魏医生让赶紧请你们心内急会诊!”
“年轻病人?突发晕厥、休克、心电图广泛异常?”陆宇心头猛地一紧,一个极其凶险的名词瞬间跳入脑海——“爆发性心肌炎”!
他撂下电话,对值班护士交代了一句,几乎是飞奔着冲向急诊科。
急诊抢救室里,气氛凝重。床上躺着一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性,面色死灰,口唇发绀,周身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监护仪上,心率狂飙在160次\/分以上,血压靠大剂量升压药勉强维持在80\/50mmhg左右,血氧饱和度在90%边缘挣扎。心电图显示屏上,可见广泛导联的St段异常抬高,伴有完全性房室传导阻滞。
魏医生正站在床边,眉头紧锁,指挥着抢救:“扩容,升压药再加一个通道!准备气管插管!联系IcU,准备上IAbp(主动脉内球囊反搏)!”
看到陆宇进来,魏医生立刻言简意赅地交代病情:“男性,28岁,前驱感冒症状。突发意识丧失,心源性休克,广泛St段改变,心肌酶谱爆表!高度怀疑爆发性心肌炎,闪电型!”
陆宇迅速上前,接过护士递来的超声机,亲自进行床边心脏超声检查。探头放上去,屏幕上的图像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心脏普遍性搏动微弱,左心室明显扩大,室壁运动弥漫性减低,射血分数(EF值)目测可能不到20%!心包腔内已有少量积液。
这是典型的重症心肌炎,心脏泵血功能几近崩溃!
“心脏超声符合爆发性心肌炎,泵衰竭极其严重!”陆宇快速汇报,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家属呢?”魏医生问。
“在外面,是他妻子和父母,都快崩溃了。”护士回答。
陆宇和魏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爆发性心肌炎进展极快,死亡率极高,尤其是这种一来就表现为心源性休克和恶性心律失常的“闪电型”,生死往往就在几个小时之间。
“立刻与家属沟通,病情极其危重,需要马上转入IcU,进行最高级别的生命支持,包括IAbp,必要时可能需要Ecmo(体外膜肺氧合)!”魏医生当机立断,“陆宇,你去跟家属谈,讲清楚利害关系!我在这里稳住情况!”
陆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快步走向抢救室外的家属沟通区。一对年轻夫妇和一对老夫妻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他早上还好好的啊!”老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站不稳。
陆宇看着他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和清晰,但内容却无比残酷:“各位家属,请冷静听我说。患者目前诊断为‘爆发性心肌炎’,这是一种非常凶险的疾病,病毒在短时间内严重攻击心脏,导致心脏功能急性衰竭,也就是心脏几乎不跳了。”
他顿了顿,给他们一点消化时间,然后继续:“现在的情况万分危急,生命垂危。我们必须立即将他转入重症监护室(IcU),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支持他的心脏和全身循环,包括植入IAbp辅助心脏泵血,如果情况继续恶化,甚至需要考虑使用Ecmo,也就是俗称的‘人工心肺机’,来代替他心肺的功能,为心脏恢复争取时间。”
“人工心肺……那……那能救回来吗?”年轻的妻子颤声问,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挽救他生命的方法。”陆宇坦诚地看着他们,没有隐瞒,“但即使上了这些顶级支持设备,风险依然巨大,治疗过程也会非常艰难和漫长,费用也非常高昂。而且,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需要你们尽快做出决定。”
家属们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艰难的抉择中。年轻的妻子瘫软在椅子上,掩面痛哭。老父亲双手颤抖,喃喃道:“救……一定要救!医生,求求你们,无论如何要救救他!钱我们去借,我们去凑!”
“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陆宇郑重承诺,“请签字,我们马上安排转运!”
拿着签好字的知情同意书,陆宇转身跑回抢救室。里面,气管插管已经完成,呼吸机开始工作,护士们正在准备转运监护设备和药物。魏医生看到他,点了点头。
“沟通好了?IcU和心脏外科准备好了吗?”
“联系好了,他们在电梯口接应!”
一场与死神的极速赛跑开始了。陆宇和急诊科医护一起,推着载满救命设备的平车,穿过长长的走廊,冲向IcU。升压药的泵在持续输注,监护仪的警报声如同催征的战鼓。平车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急促的声音,伴随着家属压抑的哭声,在医院的通道里回荡,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将病人安全交接给严阵以待的IcU团队,看着那扇厚重的自动门缓缓关上,陆宇靠在墙边,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参与过很多次抢救,但如此年轻的生命以如此迅猛的方式坠入深渊,还是带给他巨大的冲击。爆发性心肌炎,就像一场在心脏里毫无征兆爆发的雷暴,瞬间就能摧毁一切。
魏医生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陆宇抬起头,望向IcU紧闭的大门。他知道,里面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他自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中,也完成了一次对危重疾病认知和应急处置能力的淬炼。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医学面对生命的无常时,那份如履薄冰的敬畏,和即便希望渺茫也要倾尽全力的决绝。
他的职业道路上,又竖起了一座警示碑,碑上刻着四个字:爆发性心肌炎。这提醒他,在看似普通的感冒症状背后,可能隐藏着能瞬间吞噬生命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