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科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陆宇的名字在科室里愈发得到认可。就在他以为生活将暂时被病房、门诊和病历填满时,医院下发了一个通知:组织青年医生下乡义诊,支援乡镇卫生院。名单里,陆宇赫然在列,目的地是林江县下辖的青石镇。
收到通知时,陆宇心中微微一动。青石镇,是他从未踏足过,却时常在来自那里的转诊病人病历上看到的名字。那里群山环绕,交通不便,医疗资源相对匮乏。
出发那天清晨,医院门口停着几辆印有“林江县人民医院巡回医疗”字样的面包车。同行的除了几位资深医生,还有几个和陆宇一样的年轻骨干。车子驶出县城,熟悉的景象逐渐被蜿蜒的山路和层叠的绿色取代。空气变得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经过近两小时的颠簸,青石镇卫生院那栋略显陈旧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院子不大,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大多头发花白,脸上刻着风霜的印记,眼神里混合着期盼、好奇与一丝局促。
义诊台在卫生院一楼的门诊大厅迅速搭起。陆宇被分在内科组,面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第一个病人是位六十多岁的阿婆,主诉是“头晕、没力气”。陆宇耐心询问,得知她长期务农,血压高“很多年了”,时断时续吃着便宜的降压药,最近感觉“脚有点肿”。陆宇为她测量血压,结果高达180\/100mmhg。听诊时,心尖区能闻及明显的收缩期杂音。
“阿婆,您血压很高,心脏可能也有些问题了,需要系统治疗,最好能去县里做个心脏彩超仔细看看。”陆宇温和地解释。
阿婆却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县里远,花钱多。医生,你就给我开点便宜的药就行,老毛病了,忍忍就过去了。”
陆宇看着她粗糙的手和浑浊却固执的眼睛,心里一阵发酸。他只能尽量在有限的条件下,为她调整了相对经济且副作用较小的降压方案,并反复叮嘱注意事项,尽管他知道,对于这些独自留守的老人,依从性往往是个大问题。
接下来的病人,情况各异,却又惊人地相似:长期劳作导致的腰椎间盘突出、关节退变;因缺乏健康常识和定期体检,发现时已晚的糖尿病并发症;更多是像第一位阿婆那样,高血压控制极差,已然对心、脑、肾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陆宇忙碌着,问诊、查体、开药、解释。他发现,在这里,医生不仅要治病,更要扮演健康教育者和心理疏导者的角色。很多村民对疾病的恐惧源于无知,对现代医疗的信任也脆弱得如同蛛丝。
中午简单吃过卫生院准备的盒饭,下午的活动是业务交流,陆宇被安排给卫生院的医生和村医们做一个小讲座,主题是“基层常见心血管急症的早期识别与处理”。
小小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有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乡医,也有刚从卫校毕业、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人。他们眼神专注,甚至有些虔诚。
陆宇站在简易的讲台前,看着台下这些坚守在医疗最末梢的同道,心中感慨万千。他放弃了原本准备的复杂ppt,而是结合上午义诊看到的几个典型病例,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了急性胸痛的危险信号、高血压危象的紧急处理、以及心力衰竭加重的早期表现。
他讲得投入,台下也听得认真。讲到关键处,有人低头快速记录,有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当我们遇到病人突然出现剧烈胸痛,向左肩背部放射,伴大汗淋漓时,一定要高度警惕急性心梗,第一时间让患者安静休息,嚼服阿司匹林,并尽快联系转诊。时间就是心肌,时间就是生命!”陆宇的声音在小小的会议室里回荡。
讲座结束,进入提问环节。一位皮肤黝黑、手指粗糙的老村医站了起来,他说的方言带着浓重的口音,陆宇仔细分辨才听懂:“陆医生,你讲得好。我们山里路远,等送到县里,有时候就晚了。就想问问,像那种血压突然飙得很高,头痛得要炸开,有没有什么在我们卫生站就能用的,能先把血压降下来一点的便宜办法?”
问题很具体,也很现实。陆宇沉吟片刻,回答道:“如果条件有限,硝苯地平普通片舌下含服可以快速降压,但一定要注意监测,防止血压下降过快。不过,这只是应急,最关键还是要稳定后规范治疗,并尽快转诊。”
老村医认真地记了下来,像收获了什么宝贝。
交流结束后,卫生院的院长,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紧紧握着陆宇的手:“陆医生,太感谢了!你们带来的不仅是技术,更是新的观念。我们这里的医生,很需要这样的学习和交流机会。”
回县城的车上,大家都有些沉默。颠簸中,陆宇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群山和零星散落的村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到了医疗资源分布的鸿沟,看到了基层医生在艰苦条件下的坚守,也看到了普通百姓面对疾病时的无奈与坚韧。
这次下乡,像在他心中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医院围墙之外,更真实、更广阔的医疗图景。他之前所有的学习和历练,在县医院这个平台上或许已能应对自如,但放到更广阔的基层,却显得如此不够。
他想起了魏医生说的“守住营盘”,想起了张老师强调的“基层平衡”。此刻,他对这些话有了更深的理解。他的价值,或许不仅在于在县医院抢救多少个危重病人,也在于能否将更规范的诊疗理念和技术,像种子一样,播撒到青石镇这样的基层土壤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依旧是沉寂。林小雨没有回复。
但此刻,他心中的怅惘似乎被一种更沉重、也更广阔的情绪冲淡了些许。个人的情感纠葛,在宏大的生命课题和现实困境面前,似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安放之处。
他知道,脚下的路,还连接着更多像青石镇这样的地方。他的听诊器,需要倾听的,不仅仅是病房里的心音,还有这片土地上,更遥远、更基层的呼吸。他的使命,在这一次下乡义诊中,被赋予了新的维度和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