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表叔公,并约定好第二天再详细商量去市里检查的事情后,陆宇和表叔(表叔公的儿子)再次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这次,是在陆宇家安静的书房里。
陆宇将那份胸部ct报告摊在书桌上,神色凝重。
“表叔,情况您已经清楚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两件事:第一,明确诊断,也就是取得病理,知道到底是哪种类型的肺癌;第二,进行全面分期检查,看看肿瘤有没有转移到其他地方。这两点,直接决定了后续的治疗方案和预后。”
表叔紧张地搓着手:“小宇,你是医生,你说该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咱们县医院不能治吗?”
陆宇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坦诚:“表叔,不瞒您说,咱们林江县医院,对付常见的肺炎、心脏病、高血压没问题,但在肿瘤的规范诊疗上,力量还很薄弱。”
他详细解释道:
“首先,支气管镜检查,我们医院能做,但经验相对有限,对于这种肺部深处的肿块,取样成功率和对并发症的处理能力,不如市里的大医院,比如市第一人民医院或者市肿瘤医院。取不到明确的病理,一切治疗都无从谈起。”
“其次,分期检查,比如头颅磁共振、全身骨扫描、腹部增强ct这些,我们医院设备不全,或者根本没有。不做全面分期,就像打仗不知道敌人在哪,盲目治疗反而可能有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治疗方案制定。肿瘤治疗现在已经进入了‘多学科协作(mdt)’时代,需要肿瘤内科、胸外科、放疗科、影像科、病理科的专家坐在一起,共同为病人制定最适合的个体化方案。我们县医院,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和专家团队。”
陆宇看着表叔逐渐绝望的眼神,话锋一转,给出了明确的建议:
“所以,我的建议是,必须尽快转诊到市一级的医院。市一院或者市肿瘤医院都可以,他们有一套成熟的诊疗流程。我可以帮忙联系同学或者老师,看看能不能尽快挂上专家号,安排住院。”
表叔沉默了,眉头紧锁。去市里看病,意味着更高的花费、更繁琐的手续、人生地不熟的奔波,以及可能更长的等待时间。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是沉重的负担。
“小宇……市里医院,得花多少钱啊?”表叔的声音有些干涩。
“现在有医保,能报销一部分。但自费的部分肯定比在县里多。”陆宇实话实说,“不过表叔,这是救命啊。在县里,我们可能连确切的病都定不下来,更谈不上有效治疗。去市里,至少有一条清晰的路,有更大的希望。”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市级医院有时候会有一些临床试验或者援助项目,如果符合条件,可能能减轻一部分经济压力。这些信息,在县里是很难获取的。”
表叔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好,听你的!去市里!砸锅卖铁也得治!小宇,联系医院的事,就拜托你了!”
送走表叔,陆宇的心情并未轻松。他成功地说服了家属走向更专业的诊疗路径,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深知,后续等待着表叔公一家的,将是复杂的检查、可能的手术、化疗或放疗带来的痛苦、以及持续的经济压力。
同时,表叔公这个病例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林江县人民医院,乃至全国众多基层医院在肿瘤诊疗领域的共同困境:诊断能力不足、治疗手段单一、缺乏多学科协作、无法承接复杂和晚期肿瘤患者。很多像表叔公这样的病人,因为信息闭塞、经济原因或对大医院的畏惧,可能就此耽搁在县级医院,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第二天,陆宇利用休息时间,开始动用自己的关系网。他给留在市一院工作的同学打电话,询问胸外科或肿瘤科专家门诊的情况;他也向自己在星城医科大学的老师发去信息,咨询是否有相熟的市一级专家可以推荐。他详细整理了表叔公的病例摘要和ct影像资料(拷贝了电子版),准备在联系时一并发送,提高效率。
在这个过程中,他再次感受到了基层医生的另一种无力感——当面对超出自身医院能力的疾病时,他们能做的,往往只剩下“指引方向”和“帮忙联系”,真正的治疗核心,却需要依赖更高层级的医疗中心。
他将联系进展告知了表叔,并叮嘱他们准备好身份证、医保卡、以及所有检查资料。
看着表叔公一家为了“严重的肺炎”而忙碌准备,听着他们用自己编织的谎言互相安慰打气,陆宇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扮演着一个“知情”的局内人和“引导者”的角色,这角色远比单纯在病房里开药要沉重得多。
他知道,很快,他们就将踏上前往市里的求医之路。而那条路,注定布满了荆棘与未知。他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人脉,为他们点亮最初几步的灯火,尽量减少他们走弯路的可能。这,或许是他作为亲戚和家乡医生,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