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学姐的指点,如同在陆宇原本单调艰辛的世界里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元的可能性。他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节奏,减少纯粹消耗体力的外卖单量,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系统性的学习和更有价值的实践中。他积极参与学习小组,主动承担数据整理工作,甚至在苏晚晴的推荐下,开始尝试阅读一些医学前沿的科普文章,虽然很多内容对他来说还过于深奥,但却极大地开阔了他的视野。
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能让他成长的知识和经验。图书馆里,他的身影出现得更加频繁;课堂上,他的提问更加积极;就连走路吃饭时,他也常常戴着耳机听英语单词或课程录音。这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努力,让他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在充实和进步。
然而,社会是复杂的,尤其是在一个汇聚了各种背景、心态和价值观的大学校园里。太过显眼的努力,在某些人眼中,并非励志的榜样,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卷”,甚至是一种无形的威胁。
起初,只是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异样。比如,当他在学习小组里分享自己整理的解剖学思维导图时,除了刘波等核心成员真心赞叹外,偶尔会捕捉到一两个同学略带敷衍或微妙的眼神。又比如,在公共课上,当他主动回答完一个比较难的问题后,坐下时隐约听到后排传来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陆宇起初并未在意,他习惯了专注自己的目标,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直到有一天下午,他提前结束了一份数据整理工作,想去体育馆的健身房跑会儿步放松一下——这是陈浩建议的,说长期伏案必须配合锻炼。更衣室里,他正准备换衣服,听到隔间外面传来几个熟悉的、同班同学的声音。
“哎,你看陆宇今天又在李老师办公室泡了一下午吧?可真会来事儿。”一个略带尖细的男声响起,是班上一个平时比较活跃、但学习中等偏下的同学,叫孙鹏。
“人家那叫有眼力见儿,会抱大腿呗。没听说吗?公卫的李老师好像还挺喜欢他的。一个送外卖的,倒是挺会找路子。”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带着几分不屑。
“切,不就是能装勤奋吗?天天泡图书馆,好像就他一个人爱学习似的。上次小组作业,他非要搞那么复杂,差点害我们组超时,就显摆他能耐了。”孙鹏的声音提高了些,充满了讥讽。
“就是,还整天跟大二的苏晚晴学姐套近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一个新生,心气倒是不低。你看他那样,穿得土里土气,还骑着赵俊的电动车到处跑,软饭硬吃啊这是?”
“哈哈哈,精辟!我听说他家里挺困难的,估计是穷怕了,拼命想往上爬呢…”
隔间里的陆宇,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凉,血液都凝固了。他握着运动服的手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那些刻薄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最敏感、最在意的部分——他的出身、他的努力、他小心翼翼维护的自尊。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和羞辱的热流直冲头顶,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揪住那两个人的衣领质问。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冲突能带来什么?除了让场面更难堪,坐实他“心浮气躁”的印象,还能有什么?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腥甜。外面的说笑声渐渐远去,更衣室恢复了安静。陆宇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去图书馆,也没有接任何外卖单。他一个人骑着车,在夜色笼罩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兜圈子。秋夜的凉风刮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那些恶意的揣测和嘲讽,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想起父母期盼的眼神,想起复读时拼尽全力的日夜,想起送外卖时风吹雨打的辛苦,想起在图书馆啃书本的专注…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改变命运,想为父母分担,想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为什么在有些人眼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难道努力也是一种错吗?难道因为出身平凡,就连积极向上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包裹了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大学这个小社会,并非只有知识和友谊,也同样充斥着偏见、嫉妒和莫名的恶意。
不知骑了多久,他停在了学校中心湖边。湖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对岸是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和宿舍区,一片热闹景象,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给苏晚晴学姐发信息,倾诉自己的委屈和困惑。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又犹豫了。学姐已经帮了他很多,他不想再用自己的负面情绪去打扰她,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脆弱、轻易被流言击倒的人。
他又想到了室友。刘波大大咧咧,未必能理解这种复杂的心情;赵俊或许会一笑置之,劝他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陈浩…大概会冷静地分析利弊,告诉他无视是最好的策略。
可内心的郁结,并非道理能够轻易化解。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湖边,看着冰冷的湖水,任由各种情绪在胸中翻腾。
“陆宇?”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宇愕然回头,看到陈浩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似乎也是来自习或散步的。
“浩哥?”陆宇连忙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抹了把脸,生怕被看出异样。
陈浩走近,借着月光和远处的路灯,敏锐地捕捉到了陆宇脸上未完全消散的落寞和眼中残留的红血丝。他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问:“这么晚在这里吹风?明天上午有生化小测。”
“嗯…有点闷,出来透透气。”陆宇低声回答。
陈浩在他旁边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听到一些无聊的话了?”
陆宇浑身一僵,惊讶地看向陈浩。
陈浩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望着湖面:“医学院很小,话传得很快。尤其是针对出头鸟的话。”
陆宇低下头,默认了。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说你?”陈浩问,语气像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
“…我不知道。”陆宇闷声说,“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该做的事。”
“因为你打破了某种平衡。”陈浩淡淡地说,“在一个环境里,当大多数人选择安逸或者维持某种平均水平的努力时,一个过于努力的人,会显得格格不入。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的懈怠和不安。攻击你,是为了消除这种不适感,也是为了给自己不努力寻找合理化借口。”
陈浩的分析一针见血,冷静得近乎残酷。
“所以,我努力反而错了?”陆宇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错的不是你,是他们的狭隘和怯懦。”陈浩转过头,看着陆宇,“但你要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人性,在哪里都一样。你想跑得更快,飞得更高,就要承受更多的风阻和非议。”
“那我该怎么办?”陆宇茫然地问。
“两个选择。”陈浩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放慢脚步,变得和他们一样,这样闲话自然会消失。”
陆宇立刻摇头。他绝不可能走回头路。
“第二,”陈浩收回手指,“继续跑,跑得足够快,直到把那些声音远远甩在身后,让它们再也追不上你。当你站在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时,闲话自然会变成羡慕甚至奉承。”
湖边的风似乎停了。陈浩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陆宇心上。
“医学这条路,漫长而艰苦。未来你会遇到更多、更复杂的境况。如果连这点无聊的噪音都无法过滤,如何面对临床上的生死压力、科研上的失败挫折?”陈浩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时间宝贵,应该用在提升自己上,而不是浪费在回应那些毫无价值的噪音上。”
是啊!陆宇猛地惊醒。他为那些闲话纠结、痛苦了半天,浪费了多少本可以用来学习、休息的时间?这正中那些人的下怀!他们或许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干扰他,拖慢他的脚步。
想通了这一点,胸中的块垒仿佛瞬间消散了大半。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浩哥,我明白了。谢谢您。”
陈浩点了点头,站起身:“明白就好。回去吧,生化小测要紧。”
两人并肩走回宿舍。一路上,陆宇的心情已然不同。他不再觉得孤独,因为至少还有像陈浩、苏晚晴这样清醒而优秀的人理解他、支持他。他也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方向——他的目标,是遥远的医学高峰,而不是与路边的碎石纠缠。
第二天,陆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上课、学习、送外卖。当再次面对孙鹏等人时,他能够做到心如止水,甚至报以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他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更远的地方。
他更加努力地学习,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埋头苦干,而是更加注重方法效率和团队协作。在学习小组里,他依然无私分享,但会更注意倾听他人的意见。他继续送外卖,但更严格地控制时间,确保不影响核心学习。他依然会主动争取像数据整理这样的机会,但会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更专业。
渐渐地,那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似乎再也无法触及他的内心。他像一块磐石,在暗流的冲刷下,反而变得更加坚硬和沉稳。
一次生化随堂测验,陆宇出人意料地考了全班第一,超过了包括陈浩在内的所有人。当老师公布成绩时,教室里一片寂静,许多人看向陆宇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和复杂。
下课后,孙鹏等人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再窃窃私语,反而眼神有些闪躲。
陆宇平静地收拾着书本,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知道,陈浩说的是对的。当你足够强大时,世界才会对你和颜悦色。
这只是漫长医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却让陆宇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心态蜕变。他明白了,真正的强大,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更是内心的坚韧与澄澈。他将继续他的征程,迎着风,也迎着可能到来的更多挑战,但他的脚步,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