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盗取天火、赋予生命的叛逆与重量。林微光坐在全新的、比之前更宽敞但也更显空旷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那页薄薄的加密文件。生物传感材料与自适应建筑表皮融合应用——短短一行字,背后却是一个足以颠覆现有建筑认知的浩瀚领域。
“光之巢”的庆功余温尚未完全散去,团队成员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短暂的休整中,而她,已经悄然转换了战场。周景明送来了第一批高度加密的研究资料,内容艰深晦涩,涉及材料科学、生物工程、神经科学乃至量子物理的交叉地带。没有现成的团队,没有清晰的技术路线,甚至没有明确的市场需求——这完全是一个面向未知的探索。
最初的几天是混沌的。林微光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突然被抛入深海的人,四周是漆黑的海水和陌生的压力。她疯狂地阅读着那些前沿论文和技术报告,试图在一片混沌中抓住一丝线索。生物传感材料如何实现与人体生理状态的稳定、无感交互?采集到的庞大数据流如何被实时处理并转化为建筑表皮的物理响应?更重要的是,这种融合如何避免沦为冰冷的监控工具,而真正实现提升人类福祉的“共生”?
问题多如牛毛,答案却寥寥无几。她常常对着一整面白板的复杂公式和思维导图,一坐就是数小时,却感觉自己在原地打转。那种熟悉的、被难题扼住咽喉的感觉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难度是几何级数的提升。
她尝试联系资料中提到的几位陆氏集团内部研究院的专家,对方的回应要么是“该领域尚处早期,应用前景不明”,要么是“技术瓶颈太多,短期内难以突破”,带着一种学院派的审慎和距离感。没有人像“星芒”或“光之巢”时期那样,能与她进行激烈而高效的碰撞。
孤独感,如同迪拜室外无声的热浪,悄然包裹了她。
这天深夜,她又一次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无法照亮她内心的迷雾。她下意识地伸手,触碰了一下胸前。那里空荡荡的,那枚在沙漠时期时刻携带的定位器,早已在“星芒”竣工后悄然卸下。
此刻,她忽然有些怀念那种被无形连接的感觉。至少那意味着,她并非独自在面对一切。
她打开加密终端,调阅了陆时砚给她的那个L8权限资料库。这一次,她没有搜索具体的“普罗米修斯”项目资料——她知道那里还没有。她开始搜索与该项目相关的背景技术、基础理论研究,甚至是那些被标记为“失败”或“过于激进”的探索性项目档案。
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她像一个耐心的考古学家,一点点挖掘着可能与“火种”相关的碎片。她发现了一份五年前就被封存的、关于“活性生物陶瓷”在极端环境下自修复的研究报告;找到了一篇由陆氏资助的、某顶尖大学实验室发表的关于“无标记生物信号捕捉”的猜想性论文;甚至翻出了一份关于利用“量子点阵列”实现能量与信息同步传输的疯狂设想……
这些碎片彼此孤立,甚至有些荒诞,但林微光却敏锐地察觉到,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一条隐藏在主流技术路径之外的、更加大胆却也更加艰难的可能之路。
她将这些碎片一一记录下来,重新整理,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不再是按图索骥,而是在创造一张属于她自己的、通往未知领域的地图。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孤独的探索中时,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林微光警觉地抬头,看到陆时砚站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她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和写满复杂符号的白板。
“进度。”他开口,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林微光放下手中的笔,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汇报具体进展,而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坦诚地说道:“还在迷宫里。”
她用了“迷宫”这个词。没有掩饰初期的困境和迷茫。
陆时砚深邃的眼眸看着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或催促的情绪。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白板的一角,那里正贴着她刚刚找到的关于“量子点阵列”的设想摘要。
“迷宫?”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那就找到墙最薄的地方。”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察力:“你收集的这些碎片,方向没有错。但你在试图理解每一块砖,而不是寻找砌墙的方法。”
林微光心中一震。
他看到了她的努力,也一眼看穿了她陷入的困境——过于执着于基础原理的消化,而缺乏将碎片整合成武器的魄力。
“砌墙的方法……”她喃喃自语。
“集团在苏黎世有一个联合实验室,主导人是汉斯·克莱因教授。”陆时砚忽然报出一个名字和一个地点,“他研究‘场协同效应’二十年,不受主流待见。他的理论,可能是你需要的水泥。”
说完,他直起身,似乎准备离开。在转身之前,他最后说了一句:
“火种已经给你了。怎么点燃,是你的问题。”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留下林微光独自一人,和他留下的那句如同箴言般的话语。
找到墙最薄的地方。
怎么点燃,是你的问题。
林微光怔怔地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收集的那些“碎片”,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不仅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走在她的前面,为她指明了可能整合这些碎片的“水泥”!他没有给她答案,却给了她比答案更重要的——突破思维定势的钥匙和关键的资源坐标。
那种被无形注视和支持的感觉,再次清晰地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具体的庇护,而是更高层次的、对她探索方向和思维方式的引导。
孤独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清明和更加磅礴的动力。
她立刻回到电脑前,开始搜索关于汉斯·克莱因教授和“场协同效应”的所有信息,同时着手起草一份前往苏黎世联合实验室进行深度技术交流的申请。
迷宫依旧存在,但她已经知道了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在她手中,开始跳动起第一缕微弱的、却无比执着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