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措辞典雅、烫金印花的请柬,经由周景明之手,送到了林微光在工地临时办公室的桌上。邀请方是城中底蕴深厚的艺术基金会,名义上是为庆祝其新任理事长就职而举办的慈善晚宴,但请柬末尾那句“承蒙陆夫人沈清音女士特别推荐”,揭示了这场宴会真正的分量。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陆家,或者说来自沈清音的,意味深长的信号。不再是之前“听雪阁”那种私密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茶会,而是要将她正式推入那个光鲜亮丽却又暗藏机锋的名利场。
林微光握着那张质感厚重的请柬,指尖微微发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踏入那个场合,她将不再仅仅是“镜廊”的设计师,而是会被打上更复杂的标签,接受更苛刻的、来自整个圈层的审视。苏曼妮的暂时退场,并不意味着敌意的消失,反而可能让她成为更多潜在对手的靶子。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晚宴在一家拥有百年历史的奢华酒店宴会厅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炫目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权力的无形气息。林微光穿着一身沈清音提前让人送来的晚礼服,并非张扬的款式,而是某种内敛的深空蓝色,剪裁极尽精妙,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力量的腰线,材质在灯光下流淌着细微的珠光,衬得她本就清丽的脸庞更多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疏离的贵气。
她跟在周景明身边入场,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即便如此,她依旧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她看到了许多只在财经杂志和新闻上见过的面孔。
沈清音很快发现了她,微笑着向她招手。陆夫人今天穿着一身绛紫色旗袍,雍容华贵,她亲切地挽住林微光的手臂,将她引荐给几位基金会的重要理事和颇有影响力的艺术评论家。
“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林微光,年轻有为,‘镜廊’就是她的心血。”沈清音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与亲近,姿态自然地为她铺设着人脉的阶梯。
林微光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寒暄。她能感觉到沈清音无声的支持,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苏曼妮出现了。她挽着一位头发花白、气势威严的老者的手臂,那是她的父亲,苏氏集团的掌门人苏宏远。苏曼妮今天打扮得如同一位真正的公主,一袭高定的正红色长裙,颈间戴着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妆容精致,笑容明媚,仿佛之前的所有风波都与她无关。只是,当她目光扫过林微光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恨意,如同淬毒的针尖。
她没有直接过来,而是与几位政商界要人谈笑风生,目光却时不时地、状似无意地瞥向林微光这边。
过了一会儿,一位端着酒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是某家大型地产商的老板,以附庸风雅和口无遮拦闻名。他先是与沈清音寒暄了几句,然后将目光转向林微光,带着几分酒意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位就是设计了那个什么……‘镜廊’的林小姐?”他晃着酒杯,语气轻佻,“真是年轻啊。听说为了那个项目,陆氏可是投入了不少‘特殊资源’?呵呵,年轻人,有才华是好事,但也要懂得感恩,知道是谁给了你机会啊。”
他的话意有所指,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一小圈人听见。几个人的目光立刻变得暧昧起来,带着心照不宣的揣测。
林微光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血液涌上头顶,屈辱感让她指尖发颤。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强迫自己冷静。
沈清音眉头微蹙,正要开口,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却比她更快地响起,如同冰凌碎裂,瞬间冻结了这方小天地的空气。
“王总似乎对我的投资决策很感兴趣?”
陆时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林微光身侧,与她并肩。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那位王总。
他甚至没有看林微光一眼,但那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气场,已经将她牢牢地护在了他的领地之内。
王总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酒意瞬间醒了大半,额角渗出细汗,连忙赔笑:“陆总说笑了,我哪敢……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是吗?”陆时砚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压力,“我投资‘镜廊’,看中的是林微光设计师无可替代的专业能力和项目本身巨大的艺术与商业价值。如果王总对此有疑问,可以随时让您的团队出一份详细的投资价值分析报告,送到我办公室。”
他三言两语,将一场充满恶意的桃色揣测,轻描淡写地扭转成了纯粹的专业与商业对话,用绝对的实力和地位,碾压了对方的猥琐心思。
王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声说“不敢”,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围那些暧昧的目光也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忌惮和重新评估。
陆时砚这才微微侧头,目光极快地掠过林微光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站稳了。”
三个字,没有任何安慰,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她几乎要溃堤的情绪。
他没有多做停留,仿佛只是顺手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便与迎上来的另一位商业伙伴交谈起来。但他刚才那一步,那一句话,已经向整个会场无声地宣告了他的态度。
林微光站在原地,感受着身侧残留的、他带来的冷冽气息,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悸动和某种豁然开朗的情绪。
她看到不远处的苏曼妮,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手中的酒杯捏得指节发白。
她也看到沈清音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光芒,似是欣慰,又似是某种更深沉的思量。
宴会还在继续,音乐悠扬,笑语晏晏。但林微光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个名利场中的位置,已经因为陆时砚那毫不犹豫的维护,而被彻底改写了。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审视和评估的“潜力股”,而是被打上了陆时砚“羽翼之下”的烙印。这既是保护,也是将她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他身边的战车之上。
晚宴接近尾声时,一位气质儒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主动过来与林微光交谈。他自我介绍是某跨国文化基金会的亚洲区代表,对“镜廊”的设计理念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林小姐的设计,将地方性叙事与前沿技术结合得如此精妙,令人惊叹。”他递过名片,“我们基金会正在筹备一个中东地区的文化艺术中心项目,不知林小姐是否有兴趣参与前期的概念竞标?当然,这可能会面临一些……独特的挑战,比如地域文化冲突,甚至是不太稳定的当地局势。”
这是一个全新的、更具国际视野的机会,但也伴随着显而易见的风险。
林微光接过名片,心脏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可能性而加速跳动。她下意识地抬眼,去寻找那个冷峻的身影。
陆时砚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个人交谈,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首,视线与她隔空相遇。他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默许的信号。
林微光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文化代表,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挑战光芒的笑容。
“谢谢您的邀请,”她清晰而坚定地回答,“我非常感兴趣。”
名门盛宴的华服与假面之下,新的征程,已在暗处悄然铺开。而这一次,她将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保护,而是要主动地,去迎接更广阔世界的光芒与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