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的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几乎是将林微光拖拽着穿过了结构实验室外长长的、回荡着他们脚步声的走廊。手腕处传来的禁锢感清晰而有力,与他平日里那副冰冷自持、与人保持距离的模样截然不同。
“陆时砚,你放开我!”林微光试图挣脱,但他的手指如同铁钳,纹丝不动。她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实验室里任何冰冷的仪器都要冻人。
他没有回应,直到将她拉进一间无人的、堆放着陈旧建筑模型的杂物间,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可能投来的视线。狭小的空间里顿时昏暗下来,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微光,映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他这才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胛骨的线条在薄薄的衬衫下绷得很紧。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背影显得更加孤直冷硬。
林微光揉着有些发红的手腕,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疾走和此刻诡异的气氛而剧烈跳动。她看着他沉默的背影,那股因模型成功而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和深深的不解。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压抑的火气。
陆时砚没有立刻回答。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缓缓转过身。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五官的凌厉,却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幽暗,里面翻涌着林微光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被强行压抑的暴风雪。
“离沈司澜远点。”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冷冽。
林微光一愣,没想到他如此反常的举动,竟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沈家少爷。“我根本不认识他!是他自己凑过来的!”
“他不适和你接触。”陆时砚的语气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沈家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复杂。他接近你,目的绝不单纯。”
“那又怎样?”林微光被他这种专断的态度激怒了,一直压抑的委屈和倔强涌了上来,“陆时砚,你以什么立场来警告我?以我‘无关紧要’的合作同伴的立场?还是以需要确保你的‘完美履历’不被玷污的陆家继承人的立场?”
她刻意加重了“无关紧要”四个字,像是在反击他电话里那句刺伤她的话。
陆时砚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昏暗光线下,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林微光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些?”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热气几乎拂过她的额发。
“那你在乎什么?”林微光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幽深的目光,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在乎我被别人利用了,会连累到你吗?”
“林微光!”他低喝一声,似乎被她的话彻底激怒,又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看清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两人在昏暗的杂物间里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充满了火药味和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木材和尘埃味道,将她紧紧包裹。
就在林微光以为他会说出更伤人的话,或者直接拂袖而去时,他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愚蠢。”
说完,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门,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晃得林微光眯起了眼睛。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大步离开了,背影决绝而冷硬,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微光独自站在空旷起来的杂物间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的触感,耳边回响着他那句冰冷的“愚蠢”。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明白,明明他们的合作刚刚取得了突破,明明他们共同创造的作品得到了认可,为什么转眼之间,又会变成这样?沈司澜的出现,为何会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陆时砚,刚才那一刻,分明是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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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力学考核的成绩在两天后公布。毫无悬念,陆时砚和林微光小组的“光之骨架”以其超高的结构效率比和极具创新性的形态设计,获得了最高分,并且得到了几位教授的高度评价,认为其展现了“工程技术与艺术感知融合的卓越可能性”。
成绩贴在建筑系的公告栏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之前那些关于林微光“徒有虚名”、“依靠陆时砚”的议论,在硬邦邦的成绩和专业认可面前,暂时消停了不少。
林微光看着成绩单上并列的两个名字,以及后面那个醒目的“优”,心中却没有预期中的全然喜悦。那日杂物间里不欢而散的场景,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烙印在这份荣誉之下。
她和陆时砚之间的关系,似乎又退回了比原点更冷的冰点。在接下来的课堂上,他不再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小组讨论时也只就事论事,语气疏离得像是面对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甚至连那个曾经短暂出现过的、装着咖啡的保温杯,也再也没有出现在茶水间。
仿佛结构实验室里那短暂的目光交流,那句“不算太糟”,以及他递过碎片时掌心那转瞬即逝的温度,都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这天下午,林微光独自在图书馆查阅资料,为下一个设计作业做准备。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身影便不请自来地坐到了她对面的空位上。
是沈司澜。
他今天穿得倒是没那么扎眼,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衬得他肤色更白,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打量着林微光。
“林同学,一个人用功呢?”他笑着打招呼,仿佛他们是熟识多年的老友。
林微光皱起眉,想起陆时砚的警告,下意识地心生警惕。“沈同学,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沈司澜耸耸肩,目光扫过她手边关于“参数化设计”的书籍,“就是好奇,能跟陆时砚那个冰块脸合作做出那么惊艳模型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恭维,但林微光却听出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只是正常的课程合作而已。”她语气平淡,不欲多言。
“正常?”沈司澜低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可没见过陆时砚对哪个‘正常’的合作对象,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那天他拉你走的时候,那眼神,啧啧,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林微光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想多了。他只是不喜欢无关人等打扰工作。”
“是吗?”沈司澜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林同学,你知道吗?陆家和我们沈家,关系可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陆时砚那家伙,从小就被他那个控制狂父亲按在模具里长大,活得像个精密机器。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会被严格审查,确保不会影响陆家这艘大船的航向。”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微光的表情,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而你,林微光,一个毫无背景、却偏偏有着惊人艺术天赋和倔强脾气的女孩,突然闯进了他的领域,还和他一起弄出了这么大动静……你觉得,在有些人眼里,你会被当成什么?”
林微光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沈司澜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这段时间以来刻意忽略的不安。论坛风波,苏曼妮的敌意,陆时砚父亲那通透着压力的电话,还有陆时砚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的反复……
“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是需要被清除的麻烦?”沈司澜帮她补充完,嘴角带着一丝怜悯的弧度,“还是……一个可以用来测试、或者拿捏陆时砚的……弱点?”
“弱点”两个字,像是一块冰砸在林微光的心上,让她瞬间通体生寒。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司澜:“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沈司澜摊摊手,站起身,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就是觉得,跟陆时砚那样的人扯上关系,很辛苦吧?他给不了你任何承诺,甚至可能……保护不了你。毕竟,他首先要维护的,永远是陆家的利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善意”提醒:“有时候,离风暴眼太近,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好自为之,林同学。”
说完,他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林微光一个人坐在原地,心乱如麻。
沈司澜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与陆时砚那日的警告和反常交织在一起。她不想相信,却又无法完全驳斥。她和陆时砚之间,那看似简单的合作与对抗之下,原来早已潜藏着如此复杂汹涌的暗流。
她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那些复杂的参数和曲线此刻变得模糊不清。她想起陆时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
他把她推开,究竟是觉得她是“无关紧要”的麻烦,还是……在用他的方式,将她隔绝在那些她尚未看清的危险之外?
图书馆的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聚集,预示着又一场秋雨将至。寒意,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浸入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