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明的警告像一根细刺,扎在林微光心头,提醒她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歇。她更加谨慎地处理项目文件,所有核心数据的存取都严格遵循陆时砚制定的安全流程。实验室里的气氛也因此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这天下午,林微光正在测试新型导光材料在不同湿度下的折射率变化,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洁,措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优雅:
「林小姐,我是沈清音(陆时砚母亲)。若方便,请于今日下午四时,至云顶会所‘听雪’阁一叙。司机已在楼下等候。」
沈清音。陆夫人。
不是通过陆时砚,也不是通过周景明,而是直接、私下地联系她。用的是“叙”,而非“谈”,但字里行间透出的距离感和压力,却比任何正式会谈都更甚。
林微光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该面对的,终究躲不过。她回复了「好的,谢谢陆夫人邀请」,然后深吸一口气,关闭实验设备,整理了一下因工作略显凌乱的衣着和头发。她没有刻意打扮,依旧是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只是将头发重新梳理整齐,确保自己看起来干净、得体、不卑不亢。
楼下,一辆低调但细节处彰显奢华的黑色轿车静静等候。司机是一位沉默的中年人,为她拉开车门,动作标准得像精密仪器。
云顶会所坐落在城市最昂贵的地段,掩映在一片精心养护的园林之中,环境清幽,门禁森严。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侍者将她引至一扇雕花木门前,牌匾上写着“听雪”二字。
推门而入,是一间极尽雅致的茶室。窗外是精心营造的枯山水庭院,室内燃着淡淡的檀香。陆夫人沈清音独自坐在临窗的茶榻上,正在娴熟地冲泡着功夫茶。她今天穿着一身藕荷色真丝旗袍,外搭一件同色系的开衫,气质雍容华贵,与这茶室的氛围浑然一体。
“林小姐,请坐。”陆夫人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中的茶壶,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仪。
“陆夫人。”林微光微微躬身,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陆夫人将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汤推到林微光面前,动作行云流水。“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谢谢陆夫人。”林微光双手接过,小心地呷了一口。茶香清冽,入口回甘,是顶级的品质。但她此刻无心品味,所有的感官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陆夫人也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热气,这才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微光脸上。那目光不像之前在实验室或会议室里那般锐利审视,反而带着一种更深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洞察力。
“林小姐从巴黎回来,气色看起来不错。”她开口,语气像是寻常长辈的寒暄,“展览很成功,我听景明说了,恭喜你。”
“谢谢陆夫人,离不开团队的支持。”林微光谨慎回应。
“团队的支持固然重要,但个人的能力和心性,才是立足的根本。”陆夫人放下茶杯,目光依旧停留在林微光身上,语气渐渐转深,“林小姐年轻,有才华,有冲劲,这很难得。时砚欣赏你,破格重用你,甚至不惜为你……承担额外的风险。”
她的话点到了巴黎的事件,语气平淡,却让林微光的心提了起来。
“我很感激陆组长的信任和……保护。”林微光迎着她的目光,坦诚道,“我会用我的专业和努力,回报这份信任,确保项目成功。”
陆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优雅,却未达眼底。“信任是相互的。回报信任,也不仅仅在于专业能力。”她顿了顿,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和林微光续上茶,“陆家的情况,想必林小姐也了解一些。树大招风,时砚身处的位置,注定了他走的每一步,都会被人放在放大镜下审视。他身边的人,尤其是……走得近的人,更是如此。”
她的话像柔软的丝绸,包裹着坚硬的石头。林微光听明白了,这是在提醒她,她与陆时砚的“走近”,本身就会给他带来额外的关注和风险。
“我明白我的身份和背景,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议论。”林微光放下茶杯,双手放在膝上,握紧,指尖微微发白,但声音依旧稳定,“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价值,不应该被出身和流言所定义。我能做的,就是专注于项目,用成果说话,尽可能不成为陆组长的负累。”
“负累……”陆夫人轻轻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掠过林微光紧握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有时候,存在本身,就可能成为一种负累。尤其是当这份存在,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或者……打破了一些固有的平衡时。”
她的话意有所指,显然清楚苏氏集团的针对,也明白林微光的出现,在陆家内部和外界引起的波澜。
“我知道前路不易。”林微光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视陆夫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但我不会退缩。不仅仅是为了项目,也是为了……对得起所有相信我、给我机会的人,包括您最终投下的赞成票。”
她将陆夫人之前的支持也点了出来,既是感谢,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明——她记得这份认可,也会珍视这份认可。
陆夫人沉默地看着她,茶室里只剩下檀香袅袅和窗外隐约的风声。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韧。”陆夫人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时砚的眼光,确实很少出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枯山水庭院。“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相信只要有能力,有决心,就能打破一切壁垒。”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但现实往往比理想更复杂。有些壁垒,不是靠一个人就能撞破的。”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林微光,眼神复杂难辨:“我希望你是那个例外,林小姐。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想要站在时砚身边,或者说,想要在他那个世界里站稳,你需要付出的,远比你想象得更多。不仅仅是才华和努力,还有……承受非议的勇气,和面对风雨的韧性。”
这番话,不再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带着忧虑的提醒,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林微光站起身,郑重地看向陆夫人:“陆夫人,谢谢您的提醒。我知道前路艰难,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面对什么,我都会守住我的本心,我的画笔,和我认为对的东西。”
她的回答,没有承诺,没有讨好,只有属于“林微光”的坚持。
陆夫人凝视着她,许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茶凉了。”她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司机还在楼下等你。”
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谢谢陆夫人的茶。”林微光再次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挺直脊背,走出了“听雪”阁。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茶室内,陆夫人沈清音依旧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庭院中那几块历经风雨、形态各异的石头上,眼神悠远而复杂。
“明远,”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个女孩,和当年的我,真像啊……也不知道,这对时砚来说,是福是祸……”
窗外,暮色渐起。
林微光坐进回程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繁华街景,心中波澜起伏。陆夫人的这次约谈,像一次无声的交锋,也像一次深入的试探。她没有给出明确的接纳,但也没有彻底的否定。她划下了清晰的界限,也暗示了潜在的认可。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林微光感觉,自己似乎又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光之博物馆”项目的概念图,眼神愈发坚定。
无论未来还有多少场这样的“下午茶”,她都会用她的方式,一步一步,走向光的所在。